事情有些突然。我琢磨著,未置可否。我在想凱平,想這一切肯定與他有關。
“車就在外邊,我們走吧!”她的語氣急切,隱去了一絲懇求。
我不再說什麼,到廂房裏告訴慶連母親一聲,就提了背囊走出來。一輛藍色的小型農用車停在那兒。我把背囊放在後麵的拖鬥裏,坐進駕駛室。她自己開車。
車的聲音很大,有點像拖拉機。車子一直開出村子,她都沒說一句話。後來車子慢慢停在了一條水渠邊上。她轉過臉麵向著我:“他派人來了,那人剛走……我一夜沒睡,天一亮就急著來找你……”
“誰?誰剛走?”我想這人可能還是凱平。
“就是嶽貞黎!他突然派田連連來了,如果不是身體壞得厲害,他肯定會自己來……”
“他?田連連?”我一愣,但馬上想到了一個合乎情理的結局——這家夥到底想起自己的孩子來了!他大概終於要考慮複婚的事情了。我說:“他早該來了!他把你和孩子扔在這兒,孤兒寡母的,心也真夠硬的!”
帆帆眼睛瞪得圓圓的,瞥我一下,又看著前方。她不再說話,像下了一個決心,把機器發動起來,一直往前開。車速很快,像在追趕什麼。我發現她嘴角緊抿,由於惱怒或其他,眉梢那兒有了一股剛毅之氣。她的這種神情我以前很少看過。
進了灰色的木製大門,護院狗歡快地叫著。廚房裏走出那個胖胖的大嬸,來幫我們取東西。帆帆臉色陰沉,沒說一句話,砰一下關了車門,獨自向另一邊走去。我隨大嬸來到那間熟悉的客房。放下背囊,正環顧著屋內,帆帆就提來熱水和茶——那個小阿貝咕咕噥噥跟在後邊,剛要進門,她就喊住了離開的炊事員大嬸,讓她領小阿貝去廚房裏玩。
隻有我們兩人時,門給關上了。她沏了兩杯茶,推開一隻杯子,然後從包裏掏出麵包和一包餅幹吃了起來。原來她從一大早到現在沒吃一點東西。她很快吃過了,盯了一會兒杯子,抬頭看著我。我發現她唇上有幾道小小的裂口,細小的血汁正從那兒滲出。她輕輕抿著,像在下一個決心。這樣耽擱了一會兒,她說:
“我不能找凱平了……我要等他一個消息——其實是一個決定;隻要他一天不作出這個決定,我就一天不能找他了,也不能見他……這以後就是我的死期了,不是真的死,是和死一樣活著、活著,就這麼活著……”
帆帆一開始還努力使自己平靜,可是說著說著就哭起來。
我有些吃驚,等著她的衝動過去。我暫時還聽不明白。她需要從頭說起。我這時明白了她為什麼要把我拉到這裏:看來這的確是相當嚴重和複雜的一些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清,它牽扯到許多,有些是剛剛發生的……
“是這樣,田連連來了。他一進門嚇了我一跳,他從來沒有來過,也不會來,因為我這裏與他無關!他來農場,事先一點兆頭都沒有,沒來電話也沒來個信兒。我當時一眼看見從車上下來的人是他,還以為看花了眼。我那會兒腦子裏第一個念頭就是城裏那人出了事,人不行了或者……我沒往好處想,慌得不知說什麼才好。他進門就沉著臉,一聲不吭。你知道他這個人本來話就少。我讓他先住下,他沒答應也沒拒絕。我給他倒了茶,就坐在那邊的客廳裏。他連茶都不喝一口。後來他就說話了,一開口就說是代表首長來傳達一個指示——‘從下個月開始,首長決定要收回農場的全部投資——如果延誤了,那就以別的方式解決。’老天,是這事兒!我說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急?他說,‘你知道為什麼。為這個以前首長警告過你,首長有話在先。’我一聽就明白了,嶽貞黎知道了凱平又來過這裏!我辯解說那是因為他來這裏找你——找老寧,是他自己闖來的,與我無關,我沒有和他私下裏說一句話!田連連木著臉說:‘你和我說這些沒用,這是首長的決定。我告訴過你了,我走了。’說完就走了,我給他倒的那杯茶一動沒動……”
我聽著,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毫不懷疑嶽貞黎會說到做到。我問了一句:“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因為上次,你和凱平在這裏過夜的事。”
“我知道。我是說,他是怎麼這麼快得到消息的?”
帆帆看看外邊:“不知道。我懷疑是那個廚子……”
“那個大嬸?這不可能吧?”
“是啊,我以前從來沒懷疑過她。平時我待她像自家人一樣……可那天我想起來了,她是從小城一個老板的食堂過來的,說不定那個老板認識嶽貞黎。讓我疑心的是有一天她打起了便攜電話——她怎麼會有它?她當時見了我臉色立刻變了,趕忙說電話是兒子忘在這兒的,可誰也沒見她兒子來過這裏……不過到底誰告密並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