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以後,我和田連連結婚了。當然,不過是個名義。我從來沒在那個小樓待過一夜。
講到這裏也就差不多了。現在你會知道我為什麼要一直躲開凱平了。凱平還一直以為小阿貝是田連連的孩子!他知道了是嶽貞黎的,就再也不會理我了,他會跑得遠遠的……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等這一天——這一天快了——農場會交到別人手上,再不就關上大門。我要領上小阿貝回海邊村子裏,那裏離奶奶更近,我和孩子要住到我們祖傳的小屋裏……
追尋
1
離開農場的一路我都在想:如果我的判斷上不是出了嚴重的偏差,那麼嶽貞黎所做的一切隻有一個目的:將帆帆重新逼回那個大院。他將在那裏組成一個三口之家,擁有自己的嬌妻和兒子,建立一種傳統的理想模式。田連連是他忠實的仆人,凱平是他的養子——他愛這個孩子,但這個孩子一天天長大並開始攪亂他的生活時,他就毫不含糊地將其當成了敵人。血緣的力量又一次顯現出來,這會兒他的內心開始強調:凱平不是我的兒子。眼前的一切不由得讓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年事已高、渾身顫抖的家夥是從什麼時候決定重新設計自己生活的?這個決定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多麼殘忍的心,因為它真的太冷酷也太沉重了。
帆帆向我傾吐這些,重點當然不是為了聽取我的意見,不是讓我出什麼主意,因為她的主意早就有了;她的真正目的還是圍繞一個中心,那就是嶽凱平。他是她生活的中心,她一輩子的夢想,這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她把一個嚴酷的事實、一個可怕的謎底交出來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痛苦的等待——或者是凱平最後一念的斷絕,或者……其他的選擇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凱平不再可能回到她的身邊。
我的判斷是:麵對小阿貝—嶽貞黎—帆帆這個淋漓的事實,任何人都無法承受。
但我還是提出讓凱平即刻來農場一次,我會在原地等他——帆帆立刻拒絕了,說不行不行……“為什麼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要逼我,這也會把他氣瘋——你可憐可憐我們倆,可憐可憐他吧……”最後一句她差不多是在哀求。我冷靜下來才明白:是的,凱平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農場!他需要躲在一個角落,從一場震驚中一點點恢複,然後作出一個決定……
一路上我都在琢磨: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把這一切告訴那個可憐的朋友?現在就撥通他的電話?就去那座古堡?這太唐突了,可又似乎不可耽擱……
我一直猶豫著……就這樣,直到最後也沒有想好怎麼辦,一身疲憊地回到了慶連的小院。
一回來我就發現,小院的門大敞著,正屋和廂房都沒有人。我放下背囊走出院子,知道屋裏的人不會走遠。我出來站了一會兒,看到慶連母親從一條巷子裏走過來。老人說:“孩子,荷荷出去了,慶連不放心,就跟了去……”
原來這些天荷荷的情緒非常穩定,慶連就離家去田裏澆水。這天他剛走有人就來了,是荷荷的女伴小華,兩個人又摟又拍的。她們在一起說得熱火,老人就回屋裏準備飯了。誰知兩個姑娘一會兒就手扯手從屋裏出來,笑吟吟的。荷荷甜甜地叫著媽媽:“俺要和小華一起回娘家了,俺想家哩!”慶連媽覺得一點準備都沒有,說:“等你哥回來一起吧。”小華就說:“大嬸還不放心啊,我和她一塊兒呢,趕明兒一大早就把她送回來!”說著兩人搭著肩膀就走出去了。
慶連回來發現廂房裏人沒了,問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抬腿就追了出去。
我問她們已經走了多久。
老人看看日頭:“也不過才一個多鍾頭。她倆一塊兒,該不會有事吧。”
我知道慶連為什麼焦急:在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裏,除了母親照看荷荷之外,他幾乎是寸步未離。這世上沒人比他更明白瘋迷的愛人,知道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對這其中蘊含的一切可能和隱秘都心領神會……他把心中的懼怕和不安都遮掩了,像維護一個最大的珍寶那樣,維護著她的安全和尊嚴。我安慰老人說:“那就讓我們等等吧。他會把她領回來。”
這一天真長啊。我看見老人不止一次去院子外麵,直直地盯著巷口。
天快黑了,有人敲門,進來的不是慶連,卻是賓子!他來不及寒暄就問:“小華來這兒了吧?她在哪?”老人拍打膝蓋:“小華領走了荷荷啊,慶連不放心也趕過去了,還沒回呢。”賓子咬咬嘴唇,對我壓低聲音說:“小華早就耐不住性子了,一天到晚抱怨。我告訴她,你隻要再回那個公司,就別再回來了。她已經兩天沒回魚塘了,我去她家找人,才知道她來了這裏。”
天完全黑了。慶連終於回來了,身邊沒有任何人,一見賓子就說:“我去了你的魚塘,撲了個空……先去了小華家,又去你那兒。看來她們結夥兒出去玩了。”老人急急地問:“你沒去荷荷家?她媽怎麼說?”“哼,她家裏一點都不焦急,說她是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死活都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