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沉默下來。賓子罵了一句。我不知道他在罵荷荷的父母還是罵小華。賓子問荷荷的病情,慶連說好多了,已經不礙事了。賓子看看我,對慶連說:
“我得告訴你,是那個公司的人把她害了,他們都不是好東西!村裏去的閨女早晚都得毀在他們手裏……”
慶連一直怔著看窗外,那是一片在黑夜裏搖動的菊芋花。
賓子聲音低下來:“她其實瞞不了我的眼——那個公司原來的副領班來找過她,有一次被我碰見了。我警告小華離他遠些,她說他早就不是那個公司的人了,你怕什麼?我說不管他是哪裏的人,隻要黃鼠狼給雞拜年,就沒好事!我問副領班來幹什麼?她說不過是老熟人了,來玩玩,人家在當地小城裏工作,進了‘卡啦公司’——聽聽這個名字吧,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慶連抬頭看他,一臉的迷惑。
“老兄,我是怕她們又被那個副領班領走,那樣就糟了!”
慶連焦急了,又說:“不會的,荷荷病剛好一點,什麼公司都不會要的。”
“老兄錯了。那些公司什麼歪招都有……要是小華再不回來,我就得找那個副領班了。”
我不知道副領班與“大鳥會”上傳說的那個家夥是不是一個人,那可算一個狠角。我想提醒慶連一句,但礙於賓子在場,不知該說什麼好。有一點賓子是對的,絕不能往好處想得太多。我問賓子:“你知道那個副領班在什麼地方嗎?”
“就是城裏,咱們找那個‘卡啦’就行。”
“卡啦”肯定是村子裏的一種叫法,可能是一家娛樂場所。我對慶連說:“這事再也不能拖了,我們應該天一亮就去找小華,她們可能在一起。”
2
夜裏老人一遍遍起來張望。慶連和賓子睡在廂房裏,兩個走失了女人的男人一夜嘀嘀咕咕。我一個人睡在西間屋,疲倦至極卻難以入眠。這個夜晚多少人無法入睡:帆帆、凱平,也許還有那個瑟瑟發抖的老人嶽貞黎——他在難分難解的恩怨糾葛中掙紮,時不時被那個噩夢襲擾。不知為什麼,我腦海裏常常出現那個發育不全、脖子細長雙目圓睜的大頭娃娃!我今夜好像要從小阿貝迷茫的目光裏讀出什麼……孩子站在麵前,紫黑的嘴唇顫抖不已,發出聲聲哀求——他在尋求我的庇護,像一隻小狗一樣溜到我的身後!我四處張望,好像聽到了什麼,哦,那是一陣紊亂的腳步聲。終於看到了,那是兩個帶槍的男人,他們一個把槍提在手裏,一個背在肩上——漸漸近了,其中的一個有些跛,原來不是別人,正是拐子四哥!“我找得你好苦啊……”我一句還沒有說完,他就神情肅穆地指著一邊穿了舊軍服的人說:“這是於畔同誌。”我驚得隻盯住他看,終於從那雙眼睛上辨析出來——這雙眼睛和凱平一模一樣!正這時於畔開始說話了,他的聲音溫和、沙啞,卻透出一些難言的威嚴:
“你看到了小阿貝嗎?”
我搖頭,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可他……還是個孩子啊!”
拐子四哥點點頭:“不錯。不過我們要通過他找到嶽貞黎——那是一個叛徒……”
“如果你把這個消息通知我的兒子,”於畔看看遠處,“他叫於凱平,那就再好不過。”
我點點頭。讓我震驚的是,他剛才毫不猶豫地將兒子的姓氏改了過來……他們匆匆走開。我嚇了一身冷汗。這時候我才轉臉尋找身後的小家夥,驚訝地發現那兒空空如也。他是什麼時候溜掉的啊?
我突然記起了身上有一個重要的使命,那就是找到凱平——這是一個十分緊迫的、沉重的委托,它來自愛人和父親兩人……我好像感到了時間的緊急,我正在與時間賽跑!接下來我馬上掮起背囊,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
正前方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在那兒一動不動,仿佛佇立了許久。我一直凝神盯視,終於看出他不是別人,他就是凱平啊!我喊他,他卻紋絲不動地將背向著我。我不得已伸手扳住了他的肩頭,用力一扳——
天哪,我的背囊掉在了地上……原來凱平已經被人殺死了,脖子上有一道觸目的傷痕,隻是沒有倒下,他死不瞑目,一直看著我……我啊啊大叫,叫著“凱平凱平”,搖動他,緊緊地抱住他……“我來晚了,我有多麼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可惜你再也聽不見、聽不見了……”我號啕大哭,以至於這聲音引來了一個看客,他在我的身後發出“哼哼”的冷笑。我回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