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猜測。”我研究著她的X光片,“但我想至少有七十歲,或者更謹慎些說,在六十五到八十歲之間。來,咱們整理一下那些垃圾。”
我們花兩個小時過濾那一大袋來自掩埋場的垃圾,它們曾位於屍體下方和四周並與之直接接觸。包裹她的垃圾袋應該是黑色的,三十加侖容量,用一條黃色塑料鋸齒密封條紮緊。溫格和我戴上口罩和手套,在大堆用作掩埋場覆蓋物的輪胎碎片和椅墊碎片裏翻檢。我們篩檢了難以計數的黏滑塑料片和紙片,挑出其中的蛆和死蒼蠅放進紙盒。
我們的收獲不多,隻有一粒也許和案情毫不相幹的藍色紐扣,還奇怪地找到一顆小孩的牙齒,這大概是為了換取枕頭下的錢幣而丟擲的。[1]我們還發現一把變形的梳子、一個癟了的電池、一些瓷器碎片、一個扭曲的鐵絲衣架和一支Bic筆筆帽。大部分垃圾都是些橡膠屑、絨毛團、破的塑料袋和濕軟的紙片,我們把這些通通扔進垃圾桶,然後打開驗屍台周圍的照明燈,將她安置在一條幹淨的白床單中央。
我拿著透鏡,開始一寸寸檢查她的全身,在顯微鏡下觀察,她的軀體儼然是一片殘破的大地。我用鑷子在她枯稿如暗紅色樹樁的頸部采集淺色纖維,找到了三根頭發,灰白色,長約十四英寸,黏在她後背幹了的血塊上。
“再給我拿一個信封。”我對溫格說。我發現了意想不到的東西。
在肱骨上,即上臂骨的截斷麵和骨頭周圍肌肉的邊緣,我發現了更多的纖維和似乎來自淡藍色布料的棉屑,這意味著鋸子切斷過這些衣物。
“她是穿著衣服或包裹著東西時被肢解的。”我驚愕地說。
溫格停手望著我。“前麵幾個不是。”
之前的受害者似乎是赤裸著身體遭肢解的。我繼續用透鏡觀察,溫格則在一旁做記錄。
“兩處股骨斷麵也都沾有纖維和布料碎屑。”我湊近些細看。
“這麼說她腰部以下也覆蓋著東西?”
“沒錯,看來是這樣。”
“就是說有人將她肢解後才把她的衣服全部脫掉?”溫格看著我,情感隨腦中冒出的相應畫麵而浮現眼底。
“他不希望我們找到衣服,也許上麵有太多線索。”我說。
“那他為什麼不先脫掉她的衣服或包裹物再動手?”
“也許他不想在肢解時看見她的身體。”
“哦,原來這個人還挺多愁善感。”溫格痛恨地說。
“把測量數字記下來。”我對他說,“頸椎從第五節切斷,小轉子以下的右側殘餘股骨長兩英寸,左側殘餘股骨長兩英寸半,有明顯鋸痕;左右肱骨均殘餘一英寸,同樣有明顯鋸痕;右臀上方有一處四分之三英寸長、已經愈合的舊疫苗疤痕。”
“那個呢?”他指的是臀部、肩膀和大腿上那些突起的腫脹丘疹。
“我也不知道,”我說著拿起一支注射針筒,“可能是帶狀皰疹病毒感染。”
“哇!”溫格跳離驗屍台,“你真該早點告訴我。”他憂心忡忡地說。
“隻是帶狀皰疹,”我給一支試管貼上標簽,“也許吧。我必須承認,這確定有點怪異。”
“什麼意思?”他越發不安。
“如果是帶狀皰疹,病毒便會侵入感覺神經。水皰一旦冒出,就表示病毒正沿著神經係統擴散,例如在肋骨下方。所有水皰的生長進程應該都不相同,但這些表麵上看是一整叢,好像是同時長出來的。”我回答說。
“還有什麼可能性?”他問,“水痘嗎?”
“同一種病毒。小孩得了叫水痘,成人得了叫帶狀皰疹。”
“萬一我被傳染怎麼辦?”溫格說。
“你小時候得過水痘嗎?”
“不記得了。”
“水痘帶狀皰疹病毒疫苗呢?”我問,“接種過嗎?”
“沒有。”
“嗯,如果你體內缺乏水痘帶狀皰疹的抗體,就應該去接種。”我抬頭看著他,“你是否有免疫係統方麵的問題?”
他沒吭聲,隻是走向一輛推車,摘下乳膠手套丟進用來收集生化廢棄物的紅色垃圾箱,然後煩躁不安地換上一雙較厚的藍色丁腈手套。我停下手中的工作看著他,直到他回到驗屍台前。
“我隻是覺得你應該早點警告我的。”他說,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我是說,在這個地方工作很難事事防範周全,例如接種疫苗,除非預防乙型肝炎。因此我必須依賴你來告訴我是否發生了狀況。”
“冷靜。”我溫和地對他說。
溫格對自己的健康太過敏感,這是他唯一令我頭疼的地方。
“除非有體液接觸,否則你不可能感染水痘或者帶狀皰疹。”我說,“所以,隻要你戴著手套並依照正常程序作業,沒有被割傷或被注射針筒刺傷,就不會感染病毒。”
有那麼一瞬,他的眼神晶亮,並迅速轉過頭去。
“我要開始拍照了。”他說。
注 釋
[1].歐美傳說,小孩換牙時將掉的牙齒放在枕頭下,牙仙會在半夜取走牙齒,留下錢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