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樓上自己房間裏,好麗卸掉騎裝,仍舊眉頭深鎖。嘴唇形成的動作仍舊是那兩句話,“他不是-他不是!”
佐裏恩拿不定主意。
佐裏恩在巴黎常到的地方是聖·拉薩爾車站附近一家著名飯店樓上的小私人旅館。他就恨自己那些到國外來的福爾賽同類-就像離開水的魚一樣沒精打采地擠在被它們足跡踏遍了的水槽裏-歌劇院、裏窩力路和紅磨坊。那種派頭,就好像跑來是為趕快要往別處似的,使他看了就生氣。可是,這個地方除了佐裏恩之外,卻沒有別的福爾賽挨近過。這裏,他在臥房裏可以用木柴生個火,而且咖啡也非常之好。在他的眼中,巴黎的冬天總是比較更加可愛。人家燒的木柴和烤栗子缽子升起來的辛辣煙味,在晴朗天氣,冬天陽光老是那樣的明朗,不顧凜列冬氣的露天咖啡座,大馬路上悠然自得的活躍人群,這一切都像在告訴他,冬天的巴黎有一個候鳥那樣的靈魂,在炎夏時節飛走了的。
他法文講得很好,有幾位朋友,知道哪些小館子可以吃到好菜,而且看見一些古怪的人。他覺得自己到了巴黎就變得有哲學氣味,諷刺的鋒芒也更尖銳了,人生有了一種細致的、沒有目的的意義,變成一束香氣襲人的鮮花、一片為變幻光線所穿透的黑暗。
當他在十月的第一個星期決定上巴黎來的時候,他絕不承認是受伊蓮在巴黎的影響。到了巴黎不到兩天,他就承認大部分原因還是想看見伊蓮。在英國時,明明是很自然的事情人也不肯承認。他曾經想到不妨告訴她一下公寓出租和其他的事情,可是一到巴黎,他心裏就清楚得多。巴黎就像罩上一層光彩似的。第三天他給她與了一封信,收到回信時他的神經感到一陣快樂的震顫:
親愛的佐裏恩:
非常開心能見到你。
伊蓮。
他上她旅館去的那一天,大氣非常晴朗,心情就像去看一張極為喜愛的畫時常有的那樣。在他的記憶裏,從來就沒有一個女子能使他有過這種特別強烈,然而並不牽涉到私人感情的興奮。他要坐在那裏,眼睛盡情消受,走開時對她更多了,一分廠解,而且準備明天再來消受一番。那家小旅館就靠近賽納河邊;當他走進旅館那問褪色的綺麗小客廳時,他就是這樣心情。就在這時候,一個小侍役說了一聲“太太”就不見了,接著她就向他走來。她的臉龐、她的笑容和她的腰身,正和他剛才腦子描繪的一樣,而且臉上的表情說得很清楚:“是朋友啊!”
“好嗎?”他說,“有什麼新鮮事情沒有,可憐的流亡者?”
“一點兒沒有,”
“索密斯一點沒有事情?”
“沒有,”
“我給你把公寓租出去了,而且就像好管事的一樣,我給你送了一點錢來。你覺得巴黎怎麼樣?”
當他向她發出一連串的問題時,他覺得像這樣美麗而性感的嘴唇,下唇微微朝上彎一點,上唇的一角碰到一個簡直不大看得出的酒窩,自己從來就沒有看見過。這就像發現過去隻是一塊柔和而斑駁的女子雕像,本來就對它簡直有點不帶私人感情的傾倒,現在忽然變成了活人似的。她承認一個人住在巴黎有點吃不消,然而巴黎又是這樣充滿了生命的活力,使她相形之下更覺得像在荒漠一樣,但她也老實承認,這樣對人並無害處。何況英國人目前並不受歡迎啊!
“這跟你毫不相幹,”佐裏恩說,“你在法國人眼睛裏應當是吃香的。”
“也有不便的地方。”
佐裏恩點點頭。
“那麼,你得趁我在巴黎的時候讓我帶你出去走走。我們明天就開始到處活動吧。你上我的小旅館來吃晚飯,我們一同上喜劇場看戲去。”
從此就天天碰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