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耳提的失蹤跟公債的跌價相形之下變得不足道了,這個家夥他實在恨透了,而且,在一個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十足福爾賽看來,財產畢竟是愈來愈勝過名聲的,這些念頭都使詹姆士對打官司出醜這件事情能無動於衷,不過除非他自己談起,別的人都小心不提到打官司的事情。以一個律師而兼父親的人,他最煩心是害怕達耳提說不定會突然出現,並且在法庭判決時表示服從。這才叫人哭笑不得呢!事實上他為這件事愁得非常厲害,所以在送給威尼弗烈德一張巨額的聖誕節支票時,他說:“這主要的是為了外麵的那個家夥,免得他回來。”這當然是糟蹋好錢,可是性質完全和保險一樣,隻要離婚成功,他就不至於受到破產的威脅了,他並且嚴辭詰問過威尼弗烈德,非要她再三說已經把錢彙了出去,才算放心。可憐的威尼弗烈德!彙出這筆錢時,使她好多次感到痛心,這錢遲早還不是進了“那個賤貨”的美容袋裏。索密斯聽到這事,大搖其頭。他們對付的這個人並不像一個福爾賽那樣的心思堅定。那邊的情形一點不知道,就這樣寄錢出去,非常之危險。不過,在法庭上講出來倒還漂亮,他要關照德裏麥提起這件事。“不知道,”他忽然說,“那個芭蕾舞團離開阿根廷再上哪兒去,”隻要有機會,他決不忘記暗暗提醒威尼弗烈德一下,因為他知道威尼弗烈德就算對達耳提沒有什麼留戀,至少還不忍心把他的醜事宣揚了出來。索密斯雖然不大會表示欽佩,卻也承認威尼弗烈德表現得很好-家裏的孩子一個個都像張著大嘴的雛鳥一樣,等待著父親的消息-伊莫金正到出來交際的年齡,瓦爾則是對整個事情感到十分不安,他覺得對威尼弗烈德來說,瓦爾是這件事情的症結所在,因為她愛瓦爾肯定比愛其他的孩子都要厲害。這孩子隻要有意思的話,還能夠使這件離婚案子受到阻撓。索密斯因此很小心不讓初審快要開庭的消息傳到瓦爾的耳朵裏。不僅如此,他還請瓦爾上除舊俱樂部來吃晚飯,在瓦爾抽著雪茄的時候,故意提起瓦爾最心愛的話題。

“我聽說,”他說,“你打算在牛津打馬球呢。”

瓦爾躺在椅子裏的身體直了一點起來。

“當然!”

“嗯,”索密斯說,“這個玩意兒很花錢。你外公未見得肯答應,除非他弄清楚別的方麵沒有再開銷的地方。”他停下來,看看瓦爾懂得他的意思沒有。

瓦爾的濃睫毛遮著自己的眼睛,可是一張大嘴微微顯露出獰笑,說道:

“我想你是指我的父親!”

“對了,”索密斯說,“恐怕要看他是不是繼續再拖累人。”他沒有再說什麼,讓這孩子自己去做夢吧。

可是,瓦爾這兩天卻在夢想著一匹銀灰色小駒和騎在小駒上的女孩子。雖然庫倫姆也在倫敦,而且隻要瓦爾開口,庫倫姆就可以給他介紹新西雅·達克,可是瓦爾並不開口,真的,他還避免和庫倫姆見麵,過著一種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的生活,隻有跟成衣店和馬房算賬的事情算是正常的。在他母親、他的兩個妹妹和小兄弟的眼睛裏,他好像把假期花在“拜訪人”上麵,晚上則呆在家裏打瞌睡。白天隻要他們提議做什麼事情,總是碰到一樣的回答:“對不起,我得去看個家夥。”而且他得想出種種非常的辦法來使自己穿著騎馬裝束,在出門和回家的當兒不被人瞧見。後來,總算被通過做了山羊俱樂部的會員,他這才能夠搬到俱樂部那邊,在沒有人理睬之下換上衣服,坐上雇來的馬在裏奇蒙公園遛。他把自己日益增長的感情像宗教一樣藏在自己心裏。那些他不去“看望”的“家夥”,他決不向他們吐露一個字,拿他們的信條,以及自己的信條看,這件事情未免太可笑了。可是他的其他嗜好卻因此毀了,而且毫無辦法可想。年輕人到了能夠自由行動時總有自己合法的尋樂,這事卻使他和這些尋樂完全隔絕了,這種情形他也知道,自己一定會在庫倫姆眼睛裏成為懦夫。他現在一心一意隻想穿上自己裁製得最新款的騎裝,人不知鬼不覺地溜到羅賓山大門口,在那裏沒有多久,那匹銀色小駒就會載著她的苗條的黑頭發主人莊重地跑過來,於是兩人就會在樹葉脫盡的樹陰中並轡騎去。談話並不多,有時候也跑這麼一段路,有時候手牽著手。他有好幾次在傍晚時分,一時興起,忍不住要告訴母親。這個羞澀的表妹怎樣潛進他的生活中來,把他的“日子”毀了。可是人一過了35歲都是不夠朋友,這個創痛的經驗阻止了他。反正他總得把大學讀完,她也要等到交際年齡,兩個人才談得上結婚,所以隻要能和她見麵,又何必把事情弄得複雜呢?姊妹是隻會開玩笑,談不上同情你的;兄弟更糟,因此沒有一個人可以談知心話。還有這個渾蛋的離婚官司,別的都不姓,偏偏自己要姓達耳提,真是晦氣!要是自己姓戈登或者史穀特或者霍瓦德,或者比較普通的姓,那可多好!可是達耳提-這個姓連人名簿裏都找不到第二個!要說不引起人家注意,那麼姓摩金還不是一樣好,又何必姓達耳提呢!日子就這樣過去,一直到了1月中旬,這一天,那匹銀灰色小駒不來幽會了。瓦爾逗留在寒風裏,盤算要不要騎馬上大房子那邊去。可是佐裏也許在家,那次不快的交手在他腦子裏記憶猶新。總不能跟她哥哥一直打架打下去!所以他垂頭喪氣回到城裏來,悶悶不樂地過了一晚。第二天早飯時,他看出母親穿了一件不常看見她穿的衣服,而且戴上帽子。衣服是黑色,偶爾一兩處帶點孔雀藍,帽子又黑又大-那樣子看上去特別漂亮,可是吃完早飯,她卻對他說,“你來,瓦爾,”就領頭進了客廳,這使他心裏立刻懊喪起來。威尼弗烈德小心地關上門,用手帕擦一下嘴,嗅一下手帕上麵浸過的紫羅蘭香水。瓦爾想:“她難道打聽出好麗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