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個妻子!有一個人可以談談心。人有權利這樣做!他媽的!人有權利這樣做!

索密斯去巴黎。

索密斯很少出門旅行。十幾歲時曾經隨父母和威尼弗烈德兜過一個“小圈子”-布魯塞爾、萊茵河、瑞士,然後經過巴黎回家。27歲那一年,自己剛對油畫發生興趣,曾經在意大利呆過五個星期,看看文藝複興博物館-覺得有點名不副實,回來時在巴黎呆了兩個星期,什麼都沒有看。像法國人這樣一個極端自我中心,極端“外圍氣”的民族,把一個福爾賽放在他們當中,必然會是如此。他的法文還是在中學時代學的,那些人說話他也聽不懂,覺得在人前這是沉默為上,不至於弄得像個傻瓜。男人的衣服樣子他看了就不喜歡,轎式馬車他也不喜歡,戲院就像蜂窩,美術館一股蜜蠟氣味。他做人又太小心,而且膽子也太小,因此巴黎的另外一麵,福爾賽家人稱做的秘密趣味的一麵,也不敢去涉及,收藏家找的那些油畫-休想撈得到半張便宜貨!正如尼古拉說的一句口頭禪一樣-都是些一毛不拔的人。他回來時心裏很不痛快,說巴黎被人捧得過頭了。

有這些緣故,所以1900年他上巴黎時,在他還是第三次見識這個文明的中心。這一次可是移樽就教,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比巴黎的文化程度高,而且可能真正是如此。還有,這一次他是抱有固定的目標來的,並不是上這座藝術修養和傷風敗俗的神廟長頂禮膜拜,而是為了進行自己的法律事件。老實說,他所以去是因為事情已經再不能看做是兒戲了。偵察老是那樣進行下去,可是永遠沒有結果-沒有結果!佐裏恩從來沒有回過巴黎,除了他之外更沒有別的“嫌疑犯”!由於近來忙著接許多關於私人秘密的新業務,索密斯愈加覺得一個律師的名譽關係多麼重大,可是到了晚上,或者閑暇的時候,想到光陰飛逝,錢財滾滾地進來,然而自己的前途卻照樣“動彈不得”。自從那次馬費金解圍的夜晚之後,他就覺察到有個“傻頭傻腦的年輕醫生”追隨安妮特的左右。他有兩次撞見這家夥-一個高高興興的小傻瓜,頂多不過30歲。再沒有比看見人高高興興更使索密斯生氣的了,這是一種下流的、華而不實的品質,毫無事實的根據。總之,在欲望和希望的夾攻之下,索密斯已經愈來愈吃不消了,近來他的念頭又轉到伊蓮身上,想到她也許發覺有人在釘自己的梢。就因為這個緣故,他最後決定親自上巴黎去看看,再一次設法破除她對自己的厭惡,破除她拒絕重新使自己和他的前途比較順當的決心。如果他再失敗了-那麼,他就要看看她平時究竟怎樣過的!

他在考馬爾丁街找到一家旅館,旅館裏簡直沒有人講法文,對於福爾賽是再適合沒有了。他也沒有定下什麼步驟,他不想驚動她,但要想個方法不給她機會避不見麵。第二天早上,天氣非常之好,他就出發了。

巴黎是一片歡樂的氣象,五星形上麵照著大太陽,索密斯看了簡直發惱。他莊重地在路上走著,鼻子抬得微微偏向一邊,顯出真正的好奇心。他現在也願意懂得一點法國的風俗人情,安妮特不是法國人嗎?這一次旅行的確可以有不少收獲,隻要他有辦法去取。在康科得廣場時他就是處在這樣的健康心情下,有三次幾乎被馬車撞倒。皇後道到了-伊蓮的旅館就在這裏。到得未免太快,因為他還沒有決定下一步怎麼辦呢。過河到了對岸,他從一片筱懸木葉子中間望見旅館的白房子,很是悅目,掛著綠色的遮陽簾。想想上旅館去找她太危險,還是在露天的場合不期而遇要好得多。索密斯就找了一條長凳坐下,從這裏正好留意著旅館門口。時間還不到11點,人不可能已經出去了。筱懸木的影子中間日光照在地上就像一攤攤的水,一些鴿子昂然走著,或者在剔羽修翎。一個穿藍上身的工人打從這裏經過,從裝午飯的紙包裏扔些麵包屑給鴿子吃。一個頭上紮緞帶的小女傭領著兩個打辮子、穿縐邊襯褲的小女孩過去了。一部馬車迂回地駛了過去,車夫穿一件藍上身,戴一頂又黑又亮的帽子:在索密斯眼中,這一切好像全都有一種做作神氣,雖然入畫,可是已經不入時了。法國人真是一個戲劇性的民族!他想到自己被造化捉弄到異域來這樣東飄西蕩,很覺得委屈,就點起一支自己的名貴的香煙來。這種外國生活敢說伊蓮過得很開心呢,她從來就不是真正的英國味兒-連外表也不像!他開始盤算起那些綠遮陽簾下麵的窗子,不知道哪一扇會是她的窗子。這次來找她談話原是企圖攻破她那道驕傲頑固的防線門,這些話怎麼樣措辭呢?他把煙頭向一隻鴿子扔去,心裏想,“這樣永遠坐在這裏無聊地交互繞動著兩個拇指。還是不要等吧。下午再來看她。”可是他仍舊坐下去,聽見敲12點,敲12點半。“既然等了,”他想,“就等到一點鍾。”可是就在這時候,他驚得跳起來,又縮起頭頸坐下去。旅館裏出來一個穿奶油色衣服的女子,打了一頂淡褐色的陽傘正要出門。偏偏就是伊蓮!他等她走遠了,不至於望得見是自己時,才起身跟在她後麵走去。她就像沒有固定目標似的在路上閑蕩,要是他的記性沒有錯的話,她是朝著波隆森林的方向去的。至少有半小時他都是遠遠地在馬路對麵尾隨著她,後來望見她走進森林。難道真的是去跟某人碰頭嗎?也許是什麼狗法國人-“漂亮的朋友”之流,成天沒有事情做,就是纏著女人-原來那本小說他過去看過,看起來很困難,又厭惡,又覺得有趣。他沿著一條綠蔭小路緊緊跟在後麵,有時候路轉彎時就會望不見她。這時候,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一個晚上,自己對伊蓮和小波辛尼含著火一樣的妒意,在海德公園裏從這棵樹後麵溜到那棵樹後麵,從這個座位窺視到那個座位,在那裏盲目地、非常可笑地到處搜索。小路轉了一個大彎,他急忙趕上去,隻見伊蓮正坐在一處小噴泉前麵-一座尼奧比的綠銅像,長發一直遮到苗條的臀部,在凝視著她向著哭泣的一泓清泉。這樣突然間和伊蓮碰個正著,使他來不及轉身脫下帽子,就擦了過去。伊蓮沒吃驚。她永遠是極端的鎮定-這一點最使他佩服,也最使他不痛快,因為他永遠猜不出她心裏想些什麼。她可覺察到有人尾隨她呢?這樣若無其事的派頭使他非常生氣,也不屑解釋自己怎樣跑來的,隻指指那座悲傷的小尼奧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