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像還不壞。”

這時候,他才看出她是竭力故作鎮定。

“剛才我不想嚇倒你,所以沒有招呼,你常上這兒來嗎?”

“常來。”

“太冷清一點。”他話才說完,一位太太逛過來,停下來看一會兒銅像,又走了。

伊蓮眼睛望著那個女子的背影。

“不冷清,”她說,用陽傘搗搗地,“從來不冷清,總有個影子跟著。”

索密斯懂得這話的意思,他狠狠望著她,叫道:

“哼,這是你自作自受,你要沒有影子跟你還不容易,伊蓮回家吧,影子就沒有了。”

伊蓮大笑。

“不好笑!”索密斯大聲跺著腳說,“這是不人道的,你聽我說!有什麼條件你可以提出來的,隻要你肯回家。如果我答應你單住-隔這麼一個時候來看看你,行嗎?”

伊蓮站起來,臉上和身上忽然射出憤怒。

“沒有條件!沒有!沒有!你可以一直追到我死,我也不回去。”

索密斯弄得又難堪又生氣,反而畏縮起來:

“不要大聲吵鬧!”他厲聲說,兩個人站著不動,望著小尼奧比,目光把尼奧比的綠色肌膚曬得通亮。

“那麼,這是你最後的回答,”索密斯說,兩隻手緊緊勒著,“你把我們兩個人都弄得無可救藥。”

伊蓮頭垂下來。“我沒法回去。再見!”

索密斯一股怨氣從頭頂上冒出來。

“住嘴!”他說,“你聽我講幾句話。你給我一個神聖的誓言-你給我一個便士的妝奩也沒有。我能夠買給你的東西你全有了。你毫無理由就背棄你的誓言,你害得我被人家當做笑柄,你連孩子都不給我生一個,你把我丟在泥坑裏,你-你現在還使我不能忘情,所以我要你-我要你。你想想你自己成了怎樣的人了?”

伊蓮轉過身來,臉色慘白,眼睛裏燃著怒意。

“上帝把我造成這個樣子,”她說,“你要說壞,就說壞吧-可是還沒有壞到要把自己送給一個她仇恨的男人。”

她走開了,日光照得她頭發閃閃的,而且好像把她那件緊腰身的奶油色衣服從頭到腳都撫愛到了。

索密斯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仇恨!”這樣極端,這樣原始的兩個字,使他的整個福爾賽性格都在發抖。他深深詛咒著,向著她走去的相反方向大踏步走去,那位太太正逛回來,索密斯和她撞個滿懷-蠢貨,盯梢的春貨!

沒有一會兒,他在林中深處已經走得汗流浹背了。

“好吧!”他想,“現在她對我一點顧惜沒有,我對她也不用有所顧惜了。今天我就要給她顏色看,叫她知道她還是我的妻子。”

可是在回旅館的途中,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講出這些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之間鬧起來,但是,不在大庭廣眾之間鬧起來,他又能夠有什麼作為呢?他簡直對自己的死皮賴臉著惱起來。本來就不該對她那麼重視,可是他-唉!都是咎由自取。旅館裏遊覽的人川流不息地在他麵前走過,手裏拿著遊覽指南,他坐在那裏午飯也沒有吃,卻感到一種極度的沮喪。捆得動彈不得!他的整個一生就這樣糟蹋掉,所有的本性,所有正正經經的欲望都被封閉起來,束縛起來,所以弄到如此,全因為命運在17年前就捉弄他,叫他全心全意愛上了這個女人-真是全心全意,弄得他到現在對任何女子都沒有一點真心真意!那一天碰見她真是倒黴,而且偏偏就看不出她足這樣一個害人精的維納斯,真是瞎了眼睛!可是,他眼睛裏看見的仍舊是日光照著的那件緊腰身的中國綢衣服。他發出一聲呻吟,正好被一個經過他麵前的遊人聽見。那人心裏想,“這人病了!我來看看。啊呀,我今天午飯不知也吃了些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