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點鍾光景,好麗跑出來到那棵老橡樹下麵找他。最近幾個月來,離開家在醫院裏訓練,她已經長大不少了。佐裏恩看見好麗跑來,心裏想:“她比珍懂事,雖說還是個孩子,看事情清楚得多。感謝上帝,她還不會出去。”好麗在秋千架上坐了下來,很是沉靜。“她跟我一樣,”佐裏恩想,“感到很難受呢。”他看見好麗的眼睛盯著他望,就說:“不要老是放心不下來,孩子,他假如不生病的話,說不定還會碰上更大的危險呢。”
好麗從秋千架上下來。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爹。佐裏是因為我的緣故才去從軍的。”
“怎麼講?”
“你在巴黎的時候,瓦爾·達耳提和我,我們兩個人要好起來。我們時常上裏奇蒙公園去騎馬,我們訂了婚。佐裏發現了,認為應當阻止我們,所以他就向瓦爾挑戰,一同去參軍。這全是我的不好,爹,所以我也要出去。他們兩個人隻要有一個出了事情,我就活不了。而且,我跟珍受的是一樣訓練。”
佐裏恩杲呆看著女兒,驚異中微微有點好笑。原來自己一直問自己的那個疑團,解答就在這裏,原來他的三個兒女終究還是福爾賽。好麗早就該把一切經過告訴他!可是這句帶有諷刺味道的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對年輕人的慈愛在他的所有信仰裏麵恐怕是最神聖的一條了。當然,這就是他慈愛的報應!訂婚了!怪不得他跟好麗近來沒有什麼接觸呢!而且是和小瓦爾·達耳提,索密斯的外甥訂了婚-屬於另一個陣營!這事簡直太叫人不開心了。他收起畫架,把水彩畫倚著樹身放著。
“你告訴了珍沒有?”
“告訴了,她說她總有辦法把我塞在她的房間裏,她住的是單人艙,可是我們兩個人得有一個睡地板。你答應的話,她馬上就進城去請求批準。”
“答應?”佐裏恩想,“這個時候要我答應未免太遲了一點!”可是他仍舊止住自己沒有說。
“你年紀太小了,親愛的,他們不會讓你看護他。”
“珍認識的幾個人,就是她幫助著上開普敦去的。他們如果不讓我看護他,我可以跟她們待在一起,在那邊受訓練。放我走吧,爹!”
佐裏恩微笑了,原因是他自己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我從來不阻擋任何人做任何事情,”他說。
好麗張開胳臂摟著他的頸子。
“爹!你是世界上頂好的人。”
“這等於說我是頂壞的人,”佐裏恩想,他對自己的容忍主義如果說有什麼懷疑的話,那就是在這種時候。
“我跟瓦爾的家裏人不好,”他說,“而且我也不知道瓦爾怎樣,不過佐裏是不喜歡他的。”
好麗眼睛茫然看著。
“可是我愛他,”她說。
“這就行了,”佐裏恩淡淡地說了一句,後來瞥見好麗的神情,就吻了她,同時心裏想:“年輕人的信念真是再可憐不過了!”要麼自己認真不許她走,否則的話,他顯見的隻能盡點人事,因此他就跟珍一同進城。是不是由於珍非達到目的決不罷休,還是由於他們見到的那位長官是佐裏恩舊日的一個老同學,他也說不出來。總之,好麗跟珍住一個房間算是批準了。第二天傍晚,佐裏恩帶著兩個女兒上了塞畢頓車站,給她們身上帶了錢,帶了病人的營養食品,並且帶了支款的介紹信-福爾賽家人不帶這種介紹信是決不出門的-兩個人就這樣匆匆離去。
他在夕陽燦爛的天空下麵坐馬車回到羅賓山,晚飯吃得很遲。為了表示同情,那些傭人伺候晚飯時特別當心,佐裏恩為了表示領會這種同情,也吃得特別仔細。一直到晚飯吃完,到了鋪著青石板的走廊上點起雪茄時,才算真正鬆了一口氣,走廊上那些石板的形狀和顏色都是小波辛尼匠心獨運地挑選來的。四圍的夜色漸深,景色真美啊,樹上幾乎不再颯颯作聲,而且香氣是那麼濃鬱,使人聞到簡直有點惆悵。草地上滿是露水,所以他隻在石板上來回走著,不久他就感覺到自己好像隻是三個人裏麵的一個,每走到盡頭時三個人並不一同兜過來,而是各人轉一個身,所以他父親總是最靠近房子的一邊,他兒子總是最靠近走廊的邊上。兩個人都用一隻胳臂輕輕挽著他的胳臂,他深怕驚動他們,連手都不敢抬起來,雪茄就這樣燒光,煙灰落到自已身上,終於變得太燙了,從他嘴邊落了下來。兩個人這時都離開了他,他的兩隻胳臂忽然感到寒冷。剛才是三個佐裏恩合在一個佐裏恩身上在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