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密斯把信讀了兩遍,就向侍役招招手。

“把這個拿走,菜冷了。”

“您還要什麼嗎,先生?”

“不要了。給我送一杯咖啡到隔壁房間來。”

他把那盤沒有吃的菜賬付掉,就出了餐廳,走過兩個熟人的麵前都沒有打招呼。

他坐在一張大理石的小圓桌麵前,桌上放了咖啡。“使法庭滿意!”他想。“佐裏恩這個家夥!”他把咖啡倒了出來,放了糖,喝掉。他要叫他當著自己兒女的麵丟臉!當這個決心在心裏變得愈來愈激動時,他才第一次發現自己做自己的律師實在不便。這件醜事沒法子交給他的事務所辦。他得把私人尊嚴的靈魂交給一個陌生人,一個專門辦理家庭風化案子的事務所去辦。有哪一家能夠找呢?布基場的林可曼一拉佛事務所也許成-做事可靠,不太顯眼,而且跟他們隻有點頭之交。可是去找他們之前,他得和包爾第得再碰一次頭。一想到這裏,索密斯簡直躊躇起來。把秘密告訴包爾第得嗎?怎麼一個措辭呢?簡直是叫人家看不起,叫人家肚子裏嘲笑他!可是,這個家夥反正早已知道-對啊,他早已知道了!他覺得這件事情立刻就得辦掉,所以就叫了一部馬車上西城去。

天氣很熱,包爾第得先生房間的窗子老老實實地開著,室內惟一的防衛隻是一塊防蠅紗。有兩三隻蒼蠅打算飛進來,剛好被紗布黏住,弄得隻能吊在那裏眼看著自己不久就要被吃掉。包爾第得先生順著他的當事人的眼睛望去,歉意地站起身來。把窗子關上。

“裝模作樣的笨驢!”索密斯想。就跟所有基本上相信自己的人一樣,在要緊關頭時卻會振作起來。他的臉微微偏過去一點,帶著微笑說:“你的信我收到了。我打算動手。我想你總知道你偵察的這位太太到底是誰吧?”

包爾第得先生這時候臉上的神情簡直稱得上傑作。那意思說得很清楚;“對了,你怎麼看的呢?可是你請放心,不過是為了職業關係才知道的-你也不必太介意!”他一隻手做了一個輕微的縹緲的動作,等於說:“這種事-這種事情我們都會碰到的!”

“那麼,很好,”索密斯說,舔一下自己的嘴唇。“不必多講了。我要委托布基場的林可曼一拉佛法律事務所代表我起訴。我不要聽你的證據,可是請你在5點鍾的時候上他們那兒去講好了,同時要繼續絕對保守秘密。”

包爾第得眼睛半睜半閉,就好像立刻遵命似的。“我的好先生。”他說。

“你有沒有把握說證據夠了呢?”索密斯問,忽然變得起勁了。

包爾第得的肩膀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你隻管放心好了,”他低聲說,“有我們手裏的這些材料,再加上人類的天性,你隻管放心好了。”

索密斯站起來。“你去的時候找林可曼先生談。謝謝,不要站起來。”他不想包爾第得像往常一樣,搶前穿到他和房之間,實在受不了。在畢卡第裏大街的陽光下麵,他揩揩額上的汗。這是頂可恨的一刻-和那些陌生人談話要好受得多。他又回城裏去辦理其他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回到公園巷,看著自己父親吃晚飯時,索密斯盼望有個兒子的老心思又湧上來了:有個兒子當他一年年衰老下去時,能夠看著他吃飯;能夠抱來放在自己膝蓋上玩,就像詹姆士當初有一個時期常抱著他玩一樣;有個親生的兒子,因為是自己的血肉,所以能夠-了解他,安慰他,而且因為基業比自己的還要好,將會變得更加有錢、更加有文化修養。像目前這樣,哪一天自己老了,就像坐在對麵的老父這樣消瘦、這樣白發蒼蒼、這樣憔悴-而且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左右前後全堆的財產,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因為這些都沒有前途,遲早要從他手中轉到那些他一點不喜歡的人的手裏、嘴裏和眼睛裏!不來,不來!他現在要徹底解決,使自己獲得自由,結婚,生一個兒子下來照應自己,等到自己老得像父親這樣一個老頭兒時,也可以深思地一會兒見看看麵前的牛肝,一會兒看看兒子。

他懷著這樣的心情上樓去睡覺。可是當他溫暖地睡進愛米莉給他鋪的那些細麻紗被單中間時,回憶和痛苦又襲來了。伊蓮的影子,連她身體的那種實感,都在他腦子裏縈繞著,惹得他心緒很亂。真是傻瓜!為什麼又去看她,弄得舊情在腦子裏又湧起來,一想到她跟那個家夥,跟那個偷情的賊在一起,心裏就難受!

夏日。

佐裏恩自從跟伊蓮第一次在裏奇蒙公園散步之後,這些天來腦子裏始終記掛著自己的兒子。後來並沒有消息。向陸軍部打聽也打聽不出所以然來。珍和好麗至少還要三個星期才會來信。這些日子,他覺得自己記得起來的佐裏實在太少了,而且過去也不大像個父親。他就記不起曾經跟兒子生過氣;從來沒有一次言歸於好過,因為從來就沒有決裂過;也沒有一次知心的談話。連佐裏的母親去世時也沒有這樣談過。他最怕束縛自己,那樣不但會使他失掉自由,也會幹涉到兒子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