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拉走後,他有這麼一分鍾坐著不動。大廳堂裏很靜,東麵的窗子完全開著,從這裏可以看得見他玩的那些樹裏的一棵,就像一條雙檣帆船緩緩地馳過那片高草地。外廳地下橫著許多柱子影子。小佐恩站起來,跳過一道柱影子,把廳堂中間灰白大理石池子裏栽的一簇鳶尾花繞了一圈。這些花很美,可是不大香。他站在門口向外看。假如!-假如他們不回來呢!他覺得自己一定受不了,因為等得太久了,可是他的心思立刻又從這類最後的肯定移到照進來的淡青日光的灰塵上去。他舉起手來,想要抓點它們。蓓拉應當把這片空氣打掃打掃才是!可是也許不是灰塵-隻是一點點太陽光罷了,他看看外麵的陽光是不是一樣的。並不。方才說過,他要安安靜靜地待在廳堂裏,可是他簡直待不下去。他穿過馳道上麵的石子路,在馳道外麵的草地上躺下,在草裏摘了六朵延壽菊,一個個小心給它們取上名字,拉摩納克爵士、特裏斯特拉姆爵士、郎斯勞特爵士、巴裏朱第斯爵士、包爾斯爵士、加溫爵士,一對一對地拿來鬥,最後隻剩下拉摩納克爵士的肭袋還沒有丟掉,因為他給他挑了一根梗子特別粗的,不過三次交鋒之後,連拉摩納克爵士也顯得乏力而且搖搖晃晃了。草裏一隻甲殼蟲慢慢在爬,這草差不多快要剪了。每一株草都是一棵小樹,甲殼蟲得把那些樹幹一棵棵繞過去。小佐恩把拉摩納克爵士的腳伸了出去,撥撥那個小東西。小東西痛苦地溜走了。小佐恩笑過後,意興索然,歎了一口氣,他覺得心裏空空的。他身子仰麵躺著。菩提樹正開花,聞上去又香又甜,天上的青顏色真美,幾片白雲望上去就像檸檬冰淇淋,也許味道也一樣呢。遠遠能聽得見波布拉手風琴,“順著斯王尼河而下呀”,使他聽了又喜歡又難受。他又翻個身,拿耳朵貼著地-印第安人能夠聽見老遠老遠的聲音-可是他什麼也聽不見-隻聽見手風琴!可是幾乎是一刹那間,他真的聽見一陣沙沙的聲音和隱隱的嗚嗚聲。對了!是汽車-來了-米了!他一躍而起。在門口等呢,還是溜上樓去,當他們進門時,喊一聲:“看哪!”就從樓梯欄杆上滑下來,而且是頭先下來?怎麼辦呢?汽車轉彎開上馳道。已經來不及了!他隻好等著,一麵興奮地跳來跳去。汽車來得真快!呼的一聲,就停住了。他父親從車上下來,完全跟活的一樣。一個彎下腰,一個朝上蹦-兩個人撞上了。他父親說:
“天哪!呀,小家夥,你曬得真黑呢!”跟他平時說話一樣;小佐恩一肚皮的想望-指望的那一點東西-盡在翻泡泡,並沒有平息下去。他靦腆地看了母親一眼,她穿了一件青衣服,一條青絲巾裹著便帽和頭發,在那裏微笑。小佐恩使勁一跳,兩條腿鉤著她背後,和她摟了起來。他聽見母親抽進一口氣,覺得她也在摟著自己,一雙照得深藍的小眼睛盯著她的深褐色眼睛看,後來她的嘴唇貼上他的眉毛,他用足力氣摟她,聽見她格格笑起來:
“你力氣真大呢,佐恩!”
聽到這話,他就滑下來,托著她的手進了廳堂。
在橡樹下吃著果醬時,他注意到自己母親有些地方好像是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比如說,兩頰很滋潤,暗金色的頭發夾些銀絲,喉頸間不像蓓拉那樣長了一個結,而且臉上高高低低的地方都很柔和,他遠看出她眼角上帶有幾條小皺紋,眼睛下麵有點黑暈,看上去很好看。她長得真美,比“大”和法國小姐或者珍“姑”,甚至他一度喜歡過的好麗“姑”都美,甚至比蓓拉都美,蓓拉兩頰紅紅的,可是有些地方鼓出來太突兀了。這種對他母親的美的新發現,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他吃得都比預料的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