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對的,”普羅芳德先生出其不意地說,“現在除掉保持健康,更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這句話在星期天下午講未免太深奧了,所以原可以不了了之,但是小孟特的活潑機智的性情偏偏不放過。

“對啊!”他叫。“這是大戰的偉大發現。我們全以為我們在進步-現在才知道我們隻是在改變而已。”

“變得更糟,”普羅芳德先生和藹可親地說。

“你多高興啊,普羅芳德!”安妮特輕聲說。

“你來打網球吧!”傑克·卡迪更說:“你心情憂鬱。我們很快就可以幫你把它消除。你打嗎,孟特先生?”

“我亂打一氣,先生。”

索密斯趁這當兒站起身來,他一向賴以指導自己生活的一種預防未來的深固本能,現在卻被攪亂了。

“等芙蕾來的時候-”他聽見傑克·卡迪更說。

啊!為什麼她沒有來?他穿過客廳、穿堂和門廊,到了騎道上麵,站在那裏傾聽有沒有汽車聲音。一切都是靜靜的,一副星期天景象:盛開的紫丁香在空氣中散發著香氣。天上有些白雲,就像鴨絨毛被日光染上一層黃金。他猛然想起芙蕾出生的那一天,自己痛苦地等著-是搶救芙蕾的生命,還是維護她母親的生命,在那裏權衡不下來。他那時救下了她,她成了,他生命中的花朵。而現在呢!現在她會不會給他帶來煩惱-帶來痛苦?眼前的情形使他很不放心。一首山鳥的晚歌打斷了他的遐想-一個大家夥,就歇在那棵刺球花上。索密斯近年來對園中鳥雀頗為留意,常和芙蕾在園中溜達,觀察這些鳥兒。芙蕾的眼睛就像針一樣銳利,隨便哪個鳥巢她都識得。他看見芙蕾養的那隻獵狗,躺在馳道上一處陽光裏,就向狗叫道:“喂,老東西-你也等她嗎!”那狗拖著一條不樂意的尾巴慢慢走來,索密斯機械地在它頭上拍一下。狗、山鳥、刺球花,在他看來全都是芙蕾的一部分,恰恰就是這樣。“我太疼她了!”他想,“太疼她!”他就像一個人有條船舶在海裏開著,但沒有保險。又是這種沒有保險的情況-就像多久以前的那一次,他在倫敦的茫茫大海裏酸溜溜地、默默無言地到處亂闖,渴想著那個女人-她的前妻,也就是那個可恨的男孩子的母親。啊!汽車總算來了!停了下來。車上有行李,可是沒有芙蕾。

“先生!芙蕾小姐沿那條拉纖的小路走過來。”

走這麼長的路嗎?索密斯瞪著一雙眼睛,車夫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笑什麼?他很快轉過身去,說了一句,“好吧,索姆斯!”就走進屋子,重又上樓到了畫廊。這裏可以望得見河邊,他站在那裏盯著那邊望,完全沒有想到要看見芙蕾的影子至少還得等上一小時。走過來!還有那個家夥露齒的笑容?那個男孩子-他突然離開了窗子。他不能偷看她。她如果有事情要瞞著他的話-她一定會瞞著。他不能偷看。索密斯覺得心裏空空的,從心裏發出的一陣苦味一直升到嘴裏。傑克·卡迪更趕球的斷斷續續地叫喊,小孟特的笑聲,在寂靜中升起,傳到室內。他希望他們使普羅芳德那個家夥多跑跑。那張《摘葡萄》上麵的女孩子一隻手撐著腰站在那裏,帶著焦切夢想的眼睛朝她望去。“從你沒有我膝蓋高的時候起,”他想,“就為你用盡了心思。你總不會傷我的心吧?”可是那張郭雅摹本並不答腔,鮮明的色調正開始變得柔和下來。“這裏麵沒有真正的生命,”索密斯想。“她為什麼不來呢?”

三個人。

在高原下麵的旺斯頓地方,那四個第三代中間-也不妨說第四代的福爾賽世家中間-周末假期延長到第九天上,把那些堅韌的經緯拉得都要斷了。從來沒有看見芙蕾這樣“精靈”過,好麗這樣警戒過,瓦爾這樣一副場內秘密的麵孔過,佐恩這樣沉默、這樣煩惱過。他在這個星期學到的農業知識很可以插在一把小刀尖子上,一口氣拿來吹掉。他生性本來極不喜歡欺騙,他對芙蕾的愛慕使他總認為隱瞞不但毫無必要,而且簡直荒唐。他憤恨、惱怒,但仍然控製著,隻在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片刻間盡量找點慰藉。星期四那天,兩個人站在凸窗前麵,穿好衣服等待時,芙蕾向他說道:

“佐恩,我星期天要從帕丁頓車站坐3點40分的火車回家了,你如果星期六回家去,就可以在星期天進城帶我下去,事後正來得及搭最後一班車回到這裏。你反正是要回去的,對不對?”

佐恩點點頭。

“隻要跟你在一起都行,”他說,“不過為什麼非要我裝成那樣不可-”

芙蕾把小拇指伸進佐恩的掌心:“你是沒有直覺的,佐恩,你得把事情交給我來辦。我們家裏人很當做一回事情。目前我們要在一起,非得保持秘密不可。”門開了,她高聲接上一句:“你真是蠢貨,佐恩。”

佐恩再三思索著,這樣自然,這樣強烈,這樣甜蜜的愛情要這樣遮遮掩掩的,他簡直忍受不了。

星期五晚上將近11點鍾時,他把行李打包好,正在憑窗閑眺,一半兒惆悵、一半兒幻夢著帕丁頓車站,就在這時他聽見一點輕微的聲響,就像有個指甲在門上敲著似的。他跑到後麵傾聽著。又是那個聲音。確是指甲。他開了門。呀!進來的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幽魂啊!

“我想讓你看看我的化裝衣服,”仙女說,就在他床腳頭迅速做出一個姿勢。

佐恩深深吸口氣,身子倚著門。幽魂頭纏白紗,光脖子上圍了一條三角披肩,身上穿了一件葡萄酒色的衣服,腰部很細,下麵裙子完全鋪了出來。幽魂一隻手撐著腰,另一隻手舉起來,讓胳臂形成直角,拿了一柄扇子頂在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