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當是一籃葡萄,”幽魂低聲說,“可是現在我沒有。這是我的郭雅裝束。這就是那張畫裏的姿勢。你喜歡嗎?”“這是個夢。”幽魂打了個轉身。“你碰碰看,就會知道。”

佐恩跪下來恭恭敬敬把裙子拿在手裏。

“葡萄的顏色,”她輕輕說,“全是葡萄-那張畫就叫《摘葡萄》。”

佐恩的指頭簡直沒有碰到兩邊的腰,他抬起頭來,眼睛裏露出愛慕。

“唉!佐恩,”幽魂低低說,彎身吻了一下他的前額,又打了一個轉身,一路飄出去了。

佐恩仍舊跪著,頭伏在床上,這樣也不知待了多久。指甲敲門的輕微聲響,那雙腳和簌簌的裙子-就像在夢中-在他腩予裏翻來覆去地轉,他閉上的眼睛仍看見這個人影站在麵前,微笑著,低語著,空氣裏仍舊留下一點水仙花的微香。前額被幽魂吻過的地方有一點涼,就在眉毛中間,好像一朵花的印子。愛充滿著他的靈魂中,這是一種少男少女之愛,它懂得那樣少,希望的那樣多,從不肯麵對現實,這種愛遲早一定會成為甜蜜的回憶-成為燃燒的熱情-成為平凡的結合-或者千百次中有那麼一次看見葡萄豐收,顆顆又滿又甜,望去猶如一片落日紅霞。

在本章和另一章裏,關於佐恩·福爾賽世家已經寫了不少,從這裏也可以看出他和他的高祖,那個杜薩特州海邊的第一個佐裏恩之間相去是多麼的遠了。佐恩就像女孩子一樣敏感-時下女孩子裏,十有九個都不及他那樣敏感,他和她姊姊珍的那些“可憐蟲”-藝術家朋友們,一樣富於想像,也有他之所以是他父母的兒子那樣很自然地富於感情。可是他內心裏仍舊保留自己老祖宗的那一點東西,一種堅忍不拔的靈魂氣息。害怕暴露自己的情感,而且決不承認失敗。敏感的、有想像的、富於感情的孩子在學校裏常常混得很不好,可是佐恩天生就不大暴露自己,因此在學校裏僅僅是一般地悶悶不樂而已。直到目前為止,他隻有對自己的母親絕對地坦白,而且相處得很自然,那天星期六他回羅賓山時,心裏很沉重,因為芙蕾關照他連自己母親都不能隨便說出他們相愛,連他們重又見麵的事都不能講-除非她已經知道了。可是他從沒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母親過,這事他太受不了了,使他幾乎想打個電報給母親托辭不回家,在倫敦住下。而且他母親看見他的頭一句話就是:

“你在那邊見到我們在糖果店裏碰見的那個小朋友吧,佐恩。你現在想想看又覺得怎樣?”佐恩心情一鬆,臉漲得通紅,就回答說:

“好玩得很,媽。”

她的胳臂抵了他的胳臂一下。

佐恩從沒有比這個時候更愛她了,因為這好像說明芙蕾的顧慮靠不住,他也大為放心,他轉過頭看看她,可是她的笑容裏有一點異樣-這一點點恐怕隻有他能夠看得出-使他把一肚子要說的話全止住了。笑裏還能夾雜著憂慮嗎?如果能,她臉上就會有憂慮的神色出現。佐恩於是大談其農場、好麗和高原。他講的很快,一麵等待她的問題能再回到芙蕾上來。可是沒有。他父親也沒有提到芙蕾,不過他當然也知道。這樣絕口不提芙蕾簡直是不可能的,也是扼殺了真實性-而他是一腦門子都想的她,他母親則是一腦門子想的佐恩,他父親又是一腦門子想的他母親!三個人就是這樣度過那個星期六晚上。

晚飯後,他母親彈了鋼琴,她彈的好像全是他最喜歡的曲子,他盤著一條腿坐著,手指伸進頭發裏把頭發弄直了起來。她彈琴時,他的眼睛盯著她,可是不見的卻是芙蕾-芙蕾在月下果園裏,芙蕾在目光照著的石礦裏,芙蕾穿著那件化裝的衣服,搖曳著,低語著,彎著腰吻他的前額。聽彈琴時,他一度無意問瞄了一跟坐在另一張沙發裏的老父。爹為什麼是這副眼神?他臉上的表情那樣的愁苦,又疑慮。這使他感到有點過意不去,就站起身過去,坐在他父親的椅子靠手上。從這裏他就可以看不見他的臉,忽然他又看見了芙蕾-在他母親一隻雪白纖削的按著鍵子的手上,在她臉上的輪廓和花白的頭發上,也在這個長房間盡頭開著的窗子裏,而正在窗子外麵五月的夜晚散步。

上樓睡覺時,他母親到了他房間裏。她站在窗門,說道:

“那邊你爺爺種的柏樹長得真好。我總覺得這些在月亮西斜時最美。可惜你沒有見過你爺爺,佐恩。”

“他在世時,你和爹結婚沒有?”佐恩忽然問。

“沒有,親愛的;他-1892年死的-很老了-1885年,我想是如此!”

“爹跟他像嗎?”

“有點像,不過人要細心些,不及他那樣堅實。”

“我從爺爺那張肖像上看出來,這張像準畫的?”

“珍的一個‘可憐蟲’。不過畫得很好。”

佐恩一隻手放母親的胳臂上垂下來。“媽,你把我們家裏那件鬥氣的事情講給我聽聽。”

他覺得她的胳臂在顫抖。“不行,親愛的,讓你父親告訴你,哪一天他認為適當的時候。”

“那麼那是真的嚴重了。”佐恩說,深深倒抽一口冷氣。

“是啊。”接著雙方都不再說話,在這個時候,誰也知道抖得最厲害的是胳臂還是胳臂下的手。

“有些人,”伊蓮溫柔地說,“認為上弦月不吉利,我總覺得很美。你看那些柏樹的影子!佐恩,你爹說我們可以上意大利去玩一次,你和我兩人,去兩個月。你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