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蕾的眼皮垂下來,臉色有點發白,咬緊嘴唇。
“哦!”她說。就這麼一聲,可是什麼話都在裏麵了。
這聲“哦”就像擊劍時一隻手迅速抽回來準備反擊似的。反擊來了。
“你得去!”
“去?”佐恩以一種快要窒息的音調說。
“當然。”
“可是-兩個月-太可恨了。”
“不,”芙蕾說,“六個暈期。那時候你該把我忘記了。我們在你回來之後的第二天在國立美術館碰頭。”
佐恩笑了。
“可是如果你忘記了我呢?”他向著火車的嘈雜聲裏咕噥著。
芙蕾搖搖頭。
“別的什麼渾蛋也許-”佐恩低聲說。
她的腳碰了他一下。
“沒有別的渾蛋,”她說,重又舉起《婦女鏡報》。
火車停下來,兩個客人下去,另一個上來。
“如果永遠不能單獨在一起,”佐恩想,“我真要死了,”火車又開動了,芙蕾又探出身來。
“我決不放手,”她說,“你呢?”
佐恩拚命地搖頭。“決不!”他說,“你給我寫信嗎?”
“不寫,但是你可以寫-寄到我的俱樂部。”
她還有個俱樂部,真了不起!
“你探聽過好麗的口氣沒有?”他問。
“探過,可是一點摸不到什麼。我也不敢多問。”
“是什麼緣故呢?”佐恩叫出來。
“我總會打聽出來。”
接著是大半晌的沉默,後來芙蕾開口說:“這是梅登海了;等著,約翰!”
火車停下來。剩下的一個客人下去了。芙蕾把窗簾拉下。
“快!”她叫。“頭伸出去。盡量裝出凶惡的樣子。”
佐恩擤一下鼻子,做出橫眉豎口的神氣,有生以來,他從沒有蹙額皺眉過這副模樣!一位老太太縮了回去,一位年輕太太正來開門。門柄轉過去,可是門開不開。火車發動了,年輕太太三腳兩步跳上另一節車廂去了。
“運氣不錯!”佐恩叫,“門塞著了。”
“是啊,”芙蕾說,“我拉著門不放的。”
火車開動了,佐恩跪了下來。
“當心走廊上有人,”她低聲說,“-快點起來!”
她吻了他。這一吻雖然隻有短短的10秒鍾,可是佐恩的靈魂已經出了竅,而且飛出去很遠很遠,等到他重又對著那個故作端莊的人兒坐著時,他的臉色就像死人一樣蒼白。他聽見她歎口氣,這在他簡直是有生以來聽到的最可貴的聲音-清楚地說明他在她心裏的地位。
“六個星期並不太長,”她說,“隻要你在那邊保持冷靜,而且好像不想我的樣子,你很容易六個星期就回來了。”
佐恩喘著氣。
“要叫他們相信,佐恩,這是最最要緊的事,你懂嗎?如果你回來時,我們還是和從前一樣要好,他們就會真正著急起來。可惜你去的不是西班牙。爹說,馬德裏有一張郭雅的畫,裏麵一個女孩子就像我。不過並不是我-我們有一張摹本呢?”
佐恩覺得像一道陽光透過雲霧。“我就改上西班牙去,”他說,“媽不會反對的,她從沒有去過西班牙。而且爹認為郭雅很不錯。”
“哦!對了,他是個畫家-是嗎?”
“隻畫水彩畫,”佐恩說,老老實實的。
“到了雷丁之後,佐恩,你先出站,到卡弗山姆水閘那邊等我。我把車子打發回家,然後我們沿著拉纖的小路走回去。”
佐恩感激地抓著她的手,兩人默默坐著,完全忘掉世界,隻用一雙眼睛瞄著走廊。可是火車現在像是加倍快了起來,車子的聲音簡直完全浸沒在佐恩的歎息裏。
“我們快到了,”芙蕾說,“那條拉纖的小路非常顯眼。再來一個吧!唉!佐恩,不要忘記我。”
佐恩用接吻回答她。不多一會兒,一個滿臉通紅、神色倉皇的青年(如果有人現場看到的話)-據人說-從火車上跳下來,急急忙忙沿著月台走去,一麵向口袋裏去摸車票。
等到她在卡弗山姆水閘走過去一點的地方,重又和他會麵時,他已經經過一番努力,使自己恢複得相當平靜了。如果非要分手不可的話,他決不作出扭扭捏捏的姿態!明媚的河上吹來了一陣清風,把柳樹葉的背麵翻起向著太陽,帶著輕微的蕭蕭聲隨在兩人後麵。
“我告訴我們的車夫,說我暈車,”芙蕾說,“你出站時神情很自然嗎?”
“我不知道,怎麼叫自然?”
“你要裝得極端快活,這在你就叫做自然,我第一次看見你時,覺得你跟別人完全不一樣。”
“我看見你時,也完全是這樣想法。我立刻知道我決不會愛上第二個人了。”
芙蕾大笑。
“我們年紀太輕了,有點不像話。倆小無猜的愛情現在已經過時了,佐恩。而且,這種愛情非常浪費。你想,如果不這樣的話,你會過得多有意思。你還沒有自立呢,真是可惜得很。現存又有了我。怎麼辦!”
佐恩弄得莫名其妙。在他們就要分手的當兒,她怎麼能講出這種話來?
“你假如是這樣恕法,”他說,“我還是不去的好。我去告訴媽。說我應當努力工作。世界上是這種情形!”
“世界上是這種情形!”
佐恩雙手插進褲袋裏。
“不過,的確是如此,”他說,“你想想那些餓得快死的人!”
芙蕾搖搖頭。“不來,’不來,我從不,從不讓自己白白地吃苦頭。”
“那算不了什麼!可是情形實在太糟了,每一個人當然都應該出點力。”
“哦!對了,我全知道。不過你救不了那些人,佐恩,他們全沒出息。東邊扶起來,西邊又倒。你看看他們,一直都大批大批地死掉,可是仍舊你爭我奪,爾虞我詐的。全是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