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他們難受嗎?”
“唉!難受是有的,不過我不打算替他們擔憂。這沒有好處。”兩個人都默然無語,這是第一次相互看出對方的性情來,所以都有點彷徨不安。
“我覺得人都是畜生和白癡,”芙蕾執拗地說。
“我覺得他們都是不幸的人,”佐恩說。這情形就像兩個人發生口角似的-而且是在這樣一個嚴重關頭,因為眼看著走到這條柳岸最後的一個缺口時,他們就要分手了。
“好吧,你去幫助你那些不幸的人去,不要再想我。”
佐恩站著不動,前額上冒出汗珠,手足都在發抖。芙蕾也站著不走,皺著眉頭看河。
“我一定要有個信仰,”佐恩帶著一種重大的痛苦說,“上天生我們全指望我們過得幸福。”
芙蕾大笑。“是啊,而且你如果不當心的話,恰恰就不會過得幸福。不過也許你對幸福的看法就是使你不幸。當然,有不少人都是這樣。”
她臉色蒼白,眼睛蒙上一層憂慮,嘴辱閉得很緊。這樣望著河流的難道就是芙蕾嗎?佐恩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自己正經曆著小說裏的一幕情景,男主角得在愛情和責任之間作出抉擇,可是就在這時候,她轉過頭來望著他。更沒有比這種生動的神情令人心醉的了。他的感覺完全像狗頸上的鏈子被人拉了一下那樣-使他搖頭擺尾、舔嘴咧唇地來就她。
“我們不要鬧了,”她說,“時間就到了。你看,佐恩,你正好望得見我要過河的地方。就在那裏,河水轉彎的地方,樹林邊上。”
佐恩望見一麵山形牆,一兩處煙囪,掩映在樹林中的一片白牆-他覺得心往下一沉。
“我不能再閑蕩了。走到前麵那道籬笆吧,太引人注目,我們走到那邊就分手吧。”
兩人並排向那邊籬笆走去,手牽著手,一聲不響,籬笆上的野棠花有紅有白,正在盛開。
“我的俱樂部叫符咒俱樂部,在畢卡第裏的斯營頓街。信寄到那裏不會丟掉,我差不多每星期都要去一趟。”
佐恩點點頭,一張臉變得非常嚴肅,眼睛瞪得發直。
“今天是5月23日,”芙蕾說,“7月9號那天我將在‘巴卡司和阿裏亞丁’前麵等你,下午3點鍾。你來嗎?”
“一定。”
“你假如和我一樣,就行了。世界上的那些人由他們去!”
一對攜帶兒女出來透空氣的夫婦走了過去,按照星期天的習慣排成長長的一串。
他們倆最後的一個穿過柴門。
“天倫之樂!”芙蕾說,一頭鑽到棠籬下麵去。野棠花紛紛落在她頭上,一簇粉紅的花掃過她的粉頰。佐恩妒忌地抬起一隻手來把花擋著。
“再見,佐恩。”有這麼一秒鍾,兩人緊緊握著手站著。接著兩個人的嘴唇第三次接上,分開時,芙蕾掙開身子從柴門穿了出去。佐恩站在原來的地方,前額抵著那簇粉紅花。走了!要等上六個星期零五天!等於永恒!而他卻待在這裏,放過最後看她一眼的機會!他趕到柴門邊上。她正隨在那些掉隊的孩子後麵,走得很快。她轉過頭來了。他望見她做了一個飛快的手勢,就向前趕去,那走在後麵的一家人遮得他望不見了。
他腦子裏想出了一支滑稽歌曲,歌詞是這樣的:
帕丁頓呻吟-從沒有那樣難聽-
他發出一聲淒愴的帕丁頓呻吟-
他立刻快步走回雷丁車站。從雷丁到倫敦,倫敦到旺斯頓,一路上他都把那本《荒徑之心》攤在膝上,腦子裏謅著一首詩,但是由於感情太豐沛了,簡直押不了韻。
變化不定。
芙蕾趕著路。她非迅速行動起來不可,時間已經太遲了,到了家罩,她還得剛盡一切方法來遮蓋。她經過了小島、車站和旅館,正預備上渡船,忽然看見一條小船上麵站了一個年輕人,船係在小樹叢上。
“福爾賽世家小姐,”他說,“讓我把你送過去。我特地來的。”
她望著他,驚嚇得茫然不知所措。
“沒有關係。我剛和你家裏人吃過茶。我想我可以省掉你最後一段路。我正要回龐缽尼去,所以是順路。我葉孟特。我在畫店裏見過你-你記得-就是那天你父親請我到府上來看畫的。”
“哦!”芙蕾說;“對了-那個手帕。”
她認識佐恩還得感激他呢,她抓著他的手,上了小船。由於心情還在激動,而且人有點喘,所以坐著一聲不響。那個年輕人可不然。她從沒有聽見一個人在這樣短的時間講了這麼多話過。他告訴她自己的年齡,24歲;體重十口十一磅;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形容自己在炮火下的感受,中毒氣時是什麼滋味,批評了那座朱諾,提到自己對這個女神的看法,談到那張郭雅摹本,說芙蕾和那張畫上並不太像,迅速地把英國的現狀作了一次速描,談到普羅芳德先生-或者不管什麼名字-說他人非常之好,認為她父親有幾張很小錯的畫,有些有點過時,他還希望能夠再把小船劃來,帶她到河上去玩,因為自命很靠得住。問她對契訶夫的看法,也談了自己的看法,希望哪一天兩個人一同去看俄國芭蕾舞-認為芙蕾·福爾賽世家這個名字簡直妙極,罵自己家裏人在孟特的姓上給他取了個米契爾的名字。大致形容了一下他的父親,說她如果要看好書的話,應當讀一讀《約伯記》;他父親就像還有著田地時的約伯。
“可是約伯並沒有田地,”芙蕾低聲說,“他隻有牛羊和駱駝,而且搬走了。”
“啊!”米契爾·孟特說,“我們老爺子如果搬走了就好了。我並不是要他的田地,田地在今大真是麻煩透頂,你說是不是?”
“我們家裏從來沒有過田地,”芙蕾說,“別的東西全有。好像我們一個叔祖一度在杜薩特州有過一個農場,完全感情用事,因為我們原籍是杜薩特州。那個農場使他賠了不少的錢,很受罪。”
“他把它賣掉了嗎?”
“沒有;還留著。”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