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被她引起一陣騷動。威尼弗烈德以為“非常有意思”。伊莫金簡直著了迷。傑克·卡迪更滿口的“好極了”,“妙透了”、“第一流的”、“真棒”。普羅芳德先生眼睛含笑,說:“這是件很不錯的小小行頭!”她母親穿一件黑衣服,非常漂亮地坐在那裏望她,一言不發。他父親隻好對她來一次常識測驗:“你穿上這樣衣服仿什麼?你又不去跳舞!”

芙蕾打一個轉身,鈴子叮叮當當響起來。

“反複無常嘛!”

索密斯瞪她一眼,轉過身去,把胳臂伸給威尼弗烈德。傑克·卡迪更挽著她母親,普羅斯伯·普羅芳德挽著伊莫金。芙蕾一個人走進餐廳,鈴聲叮叮響……

“小小”的月亮不久就落下去了,五月的夜晚溫柔地籠罩下來,用它的葡萄花的顏色和香氣裹著世間男男女女的千萬種善變、詭計、情愛、渴望和悔恨。傑克·卡迪更鼻子抵著伊莫金的雪味,打起鼾來,健康得就像頭豬,倜摩西在他的“古墓”裏,由於太老的緣故,也不能不像個嬰兒那樣睡著:他們都是幸福的,因為有不少、不少的人受到世上錯綜複雜的人事的揶揄,都醒在床上,或者做著夢。

露水降下來,花兒合上了,牛群在河邊草場上吃著草,用它們的舌頭探索著眼睛看不見的青草,南撒州高原上的綿羊睡得就像石頭一樣寂靜。寵缽尼林中高樹上的雉雞、旺斯頓石灰礦旁邊草窠裏的雲雀、羅賓山屋簷下的燕子、美菲爾的麻雀,因為夜裏沒有風,全都睡得很安靜,一夜無夢。那匹梅弗菜牝駒,對自己的新地方簡直不習慣,微微撥弄腳下的幹草;少數夜遊的動物-蝙蝠、蛾子、貓頭鷹-則在溫暖的黑暗中非常活躍;但是自然界一切白晝裏出來的東西,腦子裏都享受著夜的寧靜,進入無色無聲的狀態。隻有男人和女人還騎著焦慮或愛情的竹馬,把夢魂和思緒的殘燭寂寞地燒到夜靜更深。

芙蕾身子探出窗外,聽見穿室裏的鍾低沉地敲了12點,一條魚發出輕微的濺水聲,沿河升起的一陣輕風使一棵白楊樹的葉子突然搖曳起來,遠遠傳來一列夜車的隆隆聲,不時黑暗中傳來那一點無以名之的聲音,輕微而隱約的,沒有名目的情緒表現,是人,是鳥獸,是機器,抑是已故的福爾賽世家或者達耳提家或者卡迪更家的幽靈回到這個他們過去有過肉體的世界來,作一次夜晚的散步,誰也說不出。可是芙蕾並不理會這些聲音,她的靈魂絕非遠離肉體,卻帶著迅疾的翅膀從火車車廂飛到開花的棠籬那兒,竭力找尋佐恩,頑強地抓著他被視為忌諱的聲音笑貌。她皺起鼻子,從河邊的夜晚香氣裏追憶著佐恩甩手隔開野棠花和她秀頰的那一刹那。她穿著那件“奇裝”,憑窗佇立多時,一心要在生命的燭焰上燒掉自己的翅膀,而那些蛾子也在這時紛紛掠過她的兩頰,像朝聖的香客一樣,向她梳妝台上的燈光撲去,沒想到在一個福爾賽世家人家火焰是從來不露在外麵的,可是終於連她也有睡意了,她忘掉身上的那些鈴子,迅速進房去了。

索密斯在他那間和安妮特臥房並排的房間裏,也醒在床上,他從開著的窗子聽見一陣隱約的鈴聲,就像是從星星上搖落下來的,或者像露珠從一朵花上滴下來那樣,如果人能夠聽得見露水的話。

“反複無常!”索密斯想,“我真說不出。她非常執拗。我怎麼辦呢?芙蕾!”

他這樣一直沉吟到深夜。

母親和兒子。

要說佐恩·福爾賽不願意隨母親上西班牙去,那是不完全適當的。他就像一隻好脾氣的狗隨著女主人出外散步,把一根美味的羊肉骨頭留在草地上。他定時回頭看了一下而已。福爾賽家人被奪掉嘴裏的羊肉骨頭時,往往會生悶氣。可是佐恩生性卻不大會生悶氣。他依戀自己的母親,而且這是他頭一次出國旅行。他隻隨便說了一下:“媽,我倒想上西班牙去;你去意大利的次數太多了,我要我們兩個人都玩得新鮮。”於是意大利就改為西班牙了。

這小子不但天真,而且也很聰敏。他始終記著自己要把原來建議的兩個月縮短為六個星期,因此切不能露出一點你骨子裏想幹什麼的蛛絲馬跡來。一個人家裏放著一根那樣迷人的羊肉骨頭。而且主意那樣堅定,他實在算得上是一個好旅伴,因為,他對上哪兒去和幾時去都無所謂,吃飯卻在乎,而且十分欣賞這樣一個對多數英國人都是陌生的國家。芙蕾拒絕跟他寫信,真是極端明智的做法,因為這樣子他就可以每次到達一個新地方時,不存有任何希望或者狂熱,而把注意立刻集中在當地風光上麵:驢子和蕩漾的鍾聲、神父、內院、乞丐、兒童、叫喚的公雞、闊邊帽、仙人掌編的籬笆、古老的白色山村、山羊、橄欖樹、綠油油的原野、關在小籠子裏的鳴禽、賣水人、夕照、瓜類、騾子、大教堂、油畫和這個迷人的國土上那些浮空的灰褐色山嶺。

天氣已經熱了,很少看見有什麼英國人來此,這使他們玩得很開心。佐恩就他自己所知,並沒有非英國人的血統,然而碰到自己本國人時,他卻往往內心感到不快。他覺得英國人一點沒有荒唐氣息,而且看事物比自己還要實際。他私下跟母親說,自己一定是個非社會性的動物-這樣離開每一個人,不去聽他們談論人人都談論的事情,確是開心。伊蓮聽了,隻隨便回答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