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索密斯說,“我的人生經曆使我不喜歡急於給人撮合。晚安,孟特先生。你的話我不預備讓芙蕾知道。”
“噢!”孟特茫然地說。“為了她,我就算敲破腦袋也在所不惜。這個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想是的。”索密斯伸出手來。瘋狂的一握,深深的一聲歎氣,接著不久是年輕人摩托車傳來的響聲,使人仿佛看見了飛揚的塵土和跌斷的骨頭。
“這個年輕的一代!”他抑然想著,走到外麵草地上來。園丁正割過草,草地上還聞得見新割的青草香-雷雨前的空氣把一切氣味都壓到地麵上來。天是一種淡紫的顏色-白楊樹是黑色。有兩三條船在河上駛過,大約是在風雨欲來之前急急趕尋一處蔭蔽的地方。“晴了三天,”索密斯心裏想,“就要來一次暴風雨!”安妮特哪裏去了-就他所知,是跟那個家夥在一起-她還是個年輕女子呢-他沒料到自己忽然有了這樣令人費解的慈善的想法。他走進園中涼亭坐了下來。事實是-而且他也承認-芙蕾在他心裏太重要了,所以老婆就顯得完全不重要了一一法國女人-永遠不過是一個情婦,而他在這類事情上早就看淡了!奇怪的是,以索密斯這樣一個天生注意生活有房租投資安全的人,在情感上卻總是那樣孤注一擲。先是伊蓮-現在是芙蕾。他坐在涼亭裏,隱隱約約地意識到這一點,意識到這樣非常危險。這種情感曾經-度使他身敗名裂過,可是現在-現在卻會敗了他!他太愛芙蕾了,所以決不願意再把事情鬧出去。如果他能夠找到那個寫匿名信的人,他就會教訓他一頓,叫他不要多管閑事,而且把他願意留在潭底的汙泥攬起來!……遠遠一道電光,一聲低沉的雷響,大點的雨滴滴答答打到他頭上的茅屋頂上。他置若罔聞,用手指頭在一張製作粗野而布滿灰塵的小木幾上畫出一個圖案。芙蕾的前途啊!“我要她過得一帆風順,”他想,“在我這樣年紀,別的全沒有道理。”人生-真是個孤獨的玩意兒!你有的東西永遠不能為你所有。前門去虎,後門又來狼。什麼事情都拿不準-他伸手把一簇擋著窗子的紅茶靡摘下一朵來。花開花落-自然真是個古怪的東西!雷聲震得轟轟隆隆,沿著河向東推進,蒼白色的電光在他眼中閃爍著;白楊樹頭被天空襯托得又清晰又稠密,一陣傾盆大雨嘩嘩嘩落下來,把小涼亭就像罩了起來,而他坐在裏麵仍舊無動於衷地想著。
風雨過後,他離開躲雨的小亭子,沿著潮濕的小徑走到河邊。
河上來了兩隻天鵝,躲在蘆葦叢裏。這些天鵝他很熟悉,所以站在河邊觀看它們,彎彎的白頸項、蛇一樣怕人的鵝頭,樣子很有尊嚴。“我要做的事情-可不很有尊嚴呢!”他想。然而這事還得應付掉,否則就會弄得更糟。現在已經快到晚飯時間,安妮特不管是上哪裏去的,這時總該回來了。現在和她見麵的時間愈來愈近,跟她講些什麼以及怎樣一個講法,倒愈來愈使他為難了。他心裏有了一個新的可怕想法。假如她要求給她自由,跟那個家夥結婚呢!哼,如果她要,也不能給。他當初娶她並不是為的這個。普羅斯伯·普羅芳德的形象在他眼前徜徉著,使他放下心來。這人不是那種適合結婚的人!不是,不是!憤怒代替了一時的恐懼。“他最好不要跟我碰上,”他想。這個雜種代表!可是普羅斯伯·普羅芳德究竟代表什麼呢?肯定說,不代表任何重要的東兩。然而卻代表世界上某種相當真實的東西-擺脫掉鎖鏈的非道德,探頭探腦的幻滅!他代表安妮特從他嘴裏聽來的那句話:“我才不管!”一個宿命論者一一個大陸上的人-一個沒有國界的人-一個時代的產物!索密斯覺得更沒有比這幾個字眼更能罵得淋漓盡致的了。
兩隻天鵝掉過頭來,眼睛掠過他自願向這處望去。其中一隻輕輕噓了一聲,擺一擺尾巴,就像有隻舵在駕駛似的,轉身遊定了,另一隻也跟著遊去。兩個雪白的身體和昂揚的頸項在他眼中消逝,他向大房子走去。
安妮特已經在客廳裏,穿上晚餐衣服。他上樓時一麵想著:“漂亮人要做得漂亮。”漂亮!晚飯盡管數量恰當、質料極佳,可是進餐時除掉提到客廳窗簾和適才的暴風雨外,兩個人簡直沒有什麼話說。索密斯一口酒也沒有喝。飯後他隨她走進客廳,看見她坐在兩扇落地窗中間長沙發上抽香煙,身體差不多筆直地向後靠起,穿一件低領的黑長袍,蹺著腿,藍眼睛半睜半閉,相當豐滿的紅嘴唇中間噴出縷縷青煙,栗色秀發上纏了一條絲帶,腿上穿的是那種最薄的絲襪,頂高的高跟鞋,把足背露了出來。她放在什麼房間裏都是一件漂亮的陳設!索密斯一隻手揣著晚餐服口袋裏那封撕開的信,說道:
“我要把窗子關起來,潮氣太重了。”
關上窗子以後,他站在那裏望望窗子旁邊奶油色護壁板上掛的那張大衛·科克司。
她在想些什麼呢?他一生從來不懂得女子的心理-隻有芙蕾是例外-而且連芙蕾也不總是懂得!他的心跳得很快。如果他立意要跟她說話,現在可是時候了。他轉過身來,掏出那封撕開的信。
“我收到這樣一封信。”
她的眼睛睜大了,盯了他一眼,變得嚴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