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渾蛋的家夥!他的冷嘲熱諷簡直-簡直不成話!
吃完午飯,大家分成一對一對地去散步消食。索密斯完全知道安妮特跟那個家夥一同“探頭探腦”去了,但是因為太自尊了而不屑去注意,芙蕾和瓦爾一同走,她所以選擇瓦爾,當然是因為他認識那個男孩子。他自己陪著威尼弗烈德。兩人夾雜在那道服飾鮮明的、洄漩般的人流中間走著,臉色紅紅的,感到心滿意足。這樣走了好幾分鍾,後來是威尼弗烈德歎了口氣說:
“老兄,我真想回到四十年前那樣!”
在她靈魂的眼睛裏,掠過一長串自己過去在這種季節穿過的華服,這都是為了防止周期性的危機,用她父親的錢買來的。“說實在話,那時候還是很有意思。有時候我甚至希望蒙地也能回來。索密斯,你對時下這些人怎樣看法?”
“簡直沒有風格。有了自行車和汽車之後,事情就開始不對勁了-大戰把它整個毀了。”
“我不知道往後會是怎樣。”威尼弗烈德說,由於鴿肉餅吃多了,聲音裏帶有睡意。“說不定我們還會恢複箍裙和紮腳褲呢。你看那件衣服!”
索密斯搖搖頭。
“錢是有的,可是對什麼事情都失掉了信心。我們不再為將來籌劃了。這些年輕人-對於他們說來,人生隻是朝露和及時行樂。”
“信心是有的!”威尼弗烈德說。“我可說不來-當你想起大戰期間陣亡的那麼多人和那一切的犧牲,我覺得相當的了不起。沒有第二個國家-普羅斯伯說其餘的國家全都破產了,隻有美國例外,當然美國男人的衣服式樣全是抄襲我們的。”
“那個家夥,”索密斯說,“當真的要上南洋去嗎?”
“噢!誰也不曉得普羅斯伯要上哪兒去!”
“你要是不生氣的話,”索密斯咕噥著,“他就是個時代的標誌。”
威尼弗烈德的手忽然緊緊勒著他的胳臂。
“不要轉頭,”她低聲說,“你向右邊望望看台的前排。”
索密斯在這種限製下竭力向右邊望去。一個男人戴了一頂灰色大禮帽,花白胡子,消瘦的、淺褐色的麵頰滿是皺紋,姿態相當的神氣,和一個穿草綠色衣服的女子坐在一起,那女子的深褐色眼睛正盯著他看。索密斯迅速把眼睛垂下去望自己的腳。這兩隻腳的動作多麼古怪,這樣子一步接一步的。威尼弗烈德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佐裏恩看上去很不行了,可是他總是很有派頭。她卻沒有變-隻有頭發花白了。”
“你為什麼把那件事情告訴芙蕾?”
“我沒有告訴她,她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我早料到她會聽到。”
“唉,事情弄得糟透了。她愛上了這兩個人的孩子了。”
“這個小淘氣鬼,”威尼弗烈德說,“她在這件事情上還想騙過我呢。你怎麼辦,索密斯?”
“看事而行。”
兩人又向前走,不聲不響地夾雜在那堵幾乎是堅實的人牆當中。
“真的,”威尼弗烈德突然說,“這簡直像是命中注定的,不過這種說法太陳舊。你看!喬治和攸斯迭司來了!”
喬治·福爾賽的魁偉身軀已經站在他們麵前。
“哈羅,索密斯!”喬治說,“剛碰見普羅芳德和嫂子。你趕快的話,還可以追上他們。你還去看望看望老倜摩西嗎?”
索密斯點點頭,人潮逼得他們分手了。
“我一直喜歡老喬治,”威尼弗烈德說。“這樣的詼諧有趣。”
“我從來不喜歡他,”索密斯說。“你的座位在哪兒?我要到我的位子上去了。芙蕾可能已經回去了。”
他送威尼弗烈德就座之後,就回到自己座位上,意識到一些遙遠的穿白衣服的小人兒在奔馳、球板的滴答聲、觀眾的喝彩聲和對抗的歡呼聲。芙蕾不在,安妮特也不在!這種年頭,你對女人不能期望什麼!她們有了選舉權!她們解放了,這對她們非常之有利!原來威尼弗烈德還想回到過去那樣,而且願意重新忍受達耳提的一切,可不是嗎?再一次回到過去那樣-像他在1883年和1884年那樣坐在這裏,那時候他還沒有發現自己和伊蓮的婚姻是一件大錯,那時候她對他的敵意還沒有顯得那樣赤裸裸的,弄得他即使懷著世界上最好的心腸也不能視若無睹。今天看見她跟那個家夥在一起,又把往事全勾起來了。便是現在,他也弄不懂她為什麼這樣不肯遷就。她能夠愛別的男人,她並不是那種冷漠無情的性格!然而對於他,對於這個她應當愛的惟一男子,她卻偏偏不肯把心掏出來。現在回想起來,他竟然有了一種怪誕的想法,好像這一切時下婚姻關係的鬆弛-雖然婚姻的形式和法律與他娶她時還是一樣-這一切時下的放縱都出於她的反抗。他覺得-真是荒謬-她是個始作俑者,這就使一切規規矩矩的所有權,任何東西的所有權,都完蛋了,或者瀕於完蛋。這一切全是由她引起的!而現在-事情真不成話說!家庭!請問相互沒有所有權,怎麼能有家庭呢?這並不是說他有過一個真正的家庭!但是這難道是他的過錯嗎?他已經用盡了心力。然而他的酬報是-這兩個人並坐在那邊看台上和芙蕾的這件事情!
索密斯一個人越坐越不好受,心想:“我不再等她們了!隻好讓她們自己想辦法回旅館去-如果她們打算來的話。”他在球場外麵雇廠一部汽車,說:
“給我開到灣水路。”他的那些老姑母從來就沒有使他失望過。而他在她們眼中永遠是一個受歡迎的客人。現在她們雖然都逝世了,倜摩西總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