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麵要出租了!再見,先生,我現在走了。”
索密斯看著女兒伸出手來,看見她在孟特緊握著手時縮了一下,同時清清楚楚聽見年輕人出去時的歎息。她接著從窗口過來,一隻指頭沿彈子台的桃花芯木邊子劃著。索密斯望著她,知道她有話要問自己。手指繞過最後一個落彈袋時,她抬起頭來。
“爹,你是不是做了手腳,不讓佐恩寫信給我?”
索密斯搖搖頭。
“這樣說來,你是沒有看見新聞嗎?”他說。“他父親在一個星期前死了。”
“哦!”
他從女兒吃驚的、肩頭深鎖的臉上看出她立刻緊張起來,想要弄清這一事件的後果。
“可憐的佐恩!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爹?”
“我永遠不懂得!”索密斯慢吞吞地說,“你總是不信任我。”
“親愛的,隻要你肯靜忙,我就會信任你。”
“我也許會。”
芙蕾兩隻手勒在一起。“唉,親愛的-一個人拚命想得到一件東西,就不大會想到別人。你別生我的氣。”
索密斯伸出一隻手,就像是推開一句誹謗似的。
“我在盤算呢,”他說,他怎麼想得到用了這樣一個字眼!“小孟特又來纏你嗎?”
芙蕾笑了。“哦,米契爾!他總是強人,不過人倒是好人-我並不在乎。”
“嗯,”索密斯說。“我人很疲倦,我要走了,稍睡片刻再吃晚飯。”
他上樓進了畫廊,在榻上躺下來,閉上眼睛。這個女兒真是個大累贅-她母親是-啊,是什麼呢?真是個累贅!幫忙-他怎樣能幫她的忙呢?他是她的父親,這件事實是他改變不了的。伊蓮是佐恩的母親-也改變不了!小孟特剛才講的什麼-占有本能-關門了-出租了?胡說八道!無聊!
悶熱的空氣,夾著繡線菊的香氣,河上和玫瑰的氣息,向他襲來,他入睡了。
一心一意。
人一門心思起來,會比任何精神病態都超出常軌,而一門心思披上熾熱的愛情服裝時,則會更有衝勁,更加精力過人。這種在愛情上一門心思的人,對藩籬、溝渠、門戶,對那些並不是一門心思,或者是情形相反的人,對街上的兒車,和車子裏麵一門心思吸吮著奶瓶的嬰兒,甚至於對其他害這種痼疾的病人-對這些,他都不會去注意。他走起路來眼睛隻是向內看,除掉自己心裏的那點光亮外,一切別的星星全看不見。有些一門心思的人,認為人類幸福要靠技藝,靠解剖小狗,靠仇視外國人,靠付超額稅,靠繼續擔任閣僚,靠各方麵的事情順利進行,靠阻止鄰居離婚,靠反戰、反對兵役,靠希臘語根、教會教條、哲學悖論和做人上人。還有其他利己主義病者-所有這些人,和那些一門心思隻想獲得某一個女子或男子的男子或女子比起來,都要動搖得多。在這個令人沮喪的夏天,雖然芙蕾過著一個小福爾賽世家的散漫生活,買衣服有人付錢,自己隻管尋歡作樂,她對這一切都無動於衷-正如威尼弗烈德會用晚近最時髦的口頭禪來形容的-“對上帝的忠誠!”她指望拿到手的是中天明月,而明月卻在河上涼空或者進城時格林公園上麵緩行著。她甚至把佐恩的信用粉紅綢子包起來貼胸藏著,而在這種胸衣領子開得那樣低,感情那樣受到鄙棄,高胸脯那樣不時髦的年頭裏,恐怕沒有比這種舉動更能證明她的一門心思了。
在獲悉佐恩父親死訊之後,芙蕾就寫了一封信給他,三天後從一次河上野餐回來,她收到了佐恩的回信。這是他們在珍家裏會見之後的第一封信。她帶著疑慮把信拆開,惶恐地讀著。
自從上次見麵之後,我已經獲悉全部往事了。我不想告訴你-我想我們在珍家裏會見時,你已經知道了。她說你知道。如果你知道的話,芙蕾,你當時就應當告訴我。我想你聽到的隻是你父親講的一麵。我聽到的是我母親講的一麵。那是太可怕了。現在她這樣悲傷,我可不能再作出傷害她的任何事了。我當然非常之想念你,不過目前我認為我們無法結合一有一種強烈的力量非把我們拆開不可。
原來是這樣!她的騙局暴露了。可是佐恩-她覺得-已經原諒她。倒是信上講的關於他母親那些話使她的心怦怦跳,使她的腿酸軟起來。
她的第一個衝動是回信-第二個衝動是不回信。這些衝動在往後兒天裏一直在心裏翻滾著,同時人變得愈來愈絕望。可是她究竟不愧是她父親生的女兒。那種使索密斯同時成功和失敗的堅韌性格也是她的主要性格,不過被法國人的文雅和敏捷粉飾,不容易看出來罷了。她本能地在“有”這個字的前麵總是加上“我”字。可是她把這種日益變得絕望的心情隱藏得一點不露痕跡,盡管七月裏那樣惱人地風風雨雨,但隻要天氣還好,她總要到河上去遊賞,就好像一點心事沒有似的,在所有的“乳臭未幹”的從男爵裏,再也沒有比她的守護神米契爾·孟特更加一貫地不留心出版生意的了。
在索密斯眼中,她可以說是個謎。這種萬事不關心的閑情逸致幾乎把他瞞過了。不過隻是幾乎-因為她時常視若無睹地瞪著一雙眼睛,而且她臥房窗子常在深夜時遠顯出一線燈光,這些情景他都看在眼裏。她在想些什麼呢,弄到夜裏一兩點鍾還沒有睡覺?可是他不敢問她有什麼心事,而且自從上次彈子房裏一次短短的談話之後,她什麼話都沒有跟他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