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夠作一首短歌-
一首短歌來安慰我的心!
我要全用小東西來編成-
流水的濺潑聲,翅膀的摩擦聲,
蒲公英的金冠放蕊吐萼,
雨點撲撲簌簌地落著,
貓兒的鳴鳴,鳥兒的喁喁,
和一切我聽見過的低語:
青草間、綠草間無主的清風,
這處飄來的嗡嗡聲。
一首歌像花兒一樣嬌嫩,
像蹁躚的蝴蝶一樣輕盈;
而當我看見它一旦開放,
我就讓它去飛翔歌唱。
他站在窗口仍舊一個人低聲讀著詩時,忽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轉身看時原來是芙蕾。望著這個駭人的精靈,他開頭並沒有動任何聲色,同時她明媚而生動的眼波在他心裏引起一陣狂喜。接著他走到桌子麵前說:“謝謝你來看我!”但是看見她退縮了一下,就像他扔了一個東西過去似的。
“我要求見你,”芙蕾說,“他們就把我帶到這兒來了。不過我也可以離開。”
佐恩緊抓著那張沾滿顏料的桌子。她的臉,她穿著花邊衣服的身條,在他眼中印上一個極深刻的、極鮮明的影子,就是她這時從地板上沉下去,他一定仍舊看見她站在那裏。
“我知道我告訴你的是謊話,佐恩。可是我說謊是為了愛你。”
“哦,是啊!是啊!這沒有關係!”
“我沒有回你的信。回信有什麼用呢-沒有什麼需要回答的。我隻想看看你。”她兩隻手伸了出來,佐恩從桌子對麵抓著她的手。他想講幾句話,可是心思全放在不要勒痛她的手上麵。他自己的手好像很硬,而她的手則是那樣的軟。她差不多具有挑釁地說:
“那段往事-難道那樣的十分可怕嗎?”
“是啊。”他的聲音也帶有一點挑釁的意味了。
她抽開手。“我沒有想到,在這個年頭,男孩子還是聽母親擺布。”
佐恩的下巴抬了一下,就像被人打了一拳。
“呀,我不是這個意思,佐恩。這話講得太沒有道理了!”她迅速挨到他身邊來。“佐恩親愛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有關係。”
她的兩隻手搭在他肩膀上,用額頭抵著手,帽沿碰到他的脖子,佐恩能感到帽子在抖動。可是他就像變得麻木不仁一樣,對她毫無表示。她把手拿掉,走開去。
“好吧,你不要我的話,我就走。不過我沒有想到你會丟掉我。”
她的眼睛一亮,扭著身子向他走來。“佐恩-我愛你!不要丟掉我,我真不知道怎麼-我會一切都絕望了。那算什麼呢-過去的那些事情-跟我們的事情比起來?”
她緊緊抱著他。他吻了她的眼睛,她的粉頰,她的櫻唇,可是吻著她時,他眼睛裏看見的卻是散在自己臥室地板上的那些信紙-他父親蒼白的遺容-他母親跪在死者麵前。芙蕾的低語,“叫她同意!你答應我!唉!佐恩,想想辦法!”聽上去好像非常稚氣。他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老了。
“我答應!”他低聲說。“不過,你不了解。”
“她要毀掉我們的一生,就因為-。”
“哦,因為什麼呢?”
他的聲音裏暴露出挑戰的意味,可是她不答腔。她用胳臂緊緊抱著他,吻他,他也連連回吻,可是便在這種屈服下,那封信給他下的令仍然在起作用。芙蕾不知道,她不了解-她錯怪了他母親,她是屬於敵人的陣營的!這樣的可愛,而且他是這樣的愛她-然而,便在她的摟抱中,他仍不禁想起好麗的話:“我覺得她有一種‘占有天性’”,和他母親說的“親愛的孩子,不要想到我-想到你自己好了!”
當她像一場熱情的蔚藍色消逝掉,在他的眼睛裏留下她的容貌,在他的嘴上留下她的香吻,在他的心裏留下那種蕩氣回腸的痙攣之後,佐恩先靠著窗子,傾聽著汽車將她載走。仍舊是那股溫暖如草莓的香味,仍舊是那些會形成他那首短歌的夏天輕微聲息,仍舊是七月裏一切青春和幸福的遐想-歎息的、浮動的、蹁躚的七月一一但是他的心碎了,他的心充滿愛的饑渴,充滿希望,然而希望卻垂著眼皮,像是感到慚愧。眼前這件事情太刺手了!如果芙蕾絕望了,他也是絕望了-隻能在這裏空望著搖曳的白楊、飛駛的白雲、草地上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