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是的,是的!”
“隻會把事情鬧出來。”他惡狠狠地說。
“可是事情已經鬧出來了。現在是要把事情平息下去,使她體會到這隻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和你或者她都毫不相幹。你能夠做的,爹,我知道你能夠。”
“那麼你知道得不少了。”索密斯快快不樂地回答。
“隻要你肯,佐恩和我可以等過一年-你要我們等過兩年也可以。”
“我覺得,”索密斯說,“你對我的痛苦一點不關心。”
芙蕾拿他的手抵著自己的粉頰。
“關心的,親愛的。不過你總不願意我非常不快活吧?”她多麼會用甜言蜜語來達到目的啊!他竭力想像她是真正關心他的-可是仍舊拿不準-拿不準。她關心的隻是這個小夥子!就是他破壞了女兒對自己的愛,他為什麼還要幫助她得到他呢?為什麼?根據福爾賽家的規則,這是愚蠢的!這樣做一點好處沒有-一點沒有!把芙蕾交給這個小夥子!把她送進敵人的陣營,使她處在那個傷透了他的心的女人的影響之下!慢慢地-而且不可避免地-他就要失掉自己生命中的這個花朵。忽然他覺得自己的手掌濕了,他心裏痛苦地跳了一下。他最受不了女兒哭泣。他用另外一隻手放在芙蕾的手上,一滴眼淚又滴在這雙手上。他不能坐視這種情形繼續下去!“好吧,好吧,”他說,“讓我想想,看有什麼辦法。好了,好了!”如果她要到手才有幸福-她就非要到手決不甘心。他沒辦法不答應幫忙。他深怕女兒會向他稱謝,連忙從椅子上起來,走到電動鋼琴旁邊-這東西吵死人!鋼琴在他走近時,吱了一聲停下。他想起兒時的那架八音琴:奏著《和諧的鐵匠》、《光榮的波得酒》-每到星期天下午他母親把這東西開起來時,總使他很不好受。現在又是這個玩意兒-同樣的東西,不過大一點,而且價錢貴得多,這時它正在奏著《野性的、野性的女人》和《警察的假口》,而他已經不再穿著黑絲絨衣服、戴一條天藍領子了。“普羅芳德說得對,”他在想,“人生一切都是空!我們行程的終點就是墳墓。”他心裏說了這句意想不到的話,就走出去了。
那天晚上他沒有再見到芙蕾。可是第二天早飯時,她的眼睛老是帶著懇求的神情跟著他,使他沒法逃避得了-這並不是說他想逃避。不!他對這件傷腦筋的事情已經下了決心,他要上羅賓山去-上那個充滿回憶的羅賓山去。最後的那次記憶是-愉快的!那次去是為了阻止那個孩子的父親和伊蓮在一起,否則就以離婚相威脅。那次之後,他時常想到這一來反而把他們拉攏了。現在他又要來拉攏那個男孩子和自己女兒。“我真不知道我作了什麼孽,”他想,“要逼著做這些事情!”他上火車,又下火車,從火車站沿著那條長長的上坡小徑走來,跟他記得的三十年前的情景還大致差不多。怪事-離開倫敦是這樣的近!顯然有些人在抓著這兒的土地不放手。這樣的遐想使他很欣慰,一麵在兩排高高的籬笆中間緩步走著,以免走得太熱,雖然天氣相當的涼。不管人家怎樣說,怎樣處置,地產仍舊有它的真實一麵,它並不變動。地產和好的繪畫!行情也許有點升降,但是整個說來還是朝上漲-在這樣一個充滿靠不住的財產、劣等房屋、變動風尚、充滿“今天活,明天死”精神的世界裏,地產還是值得抓住不放的。也許法國人的自耕農製度是對的,雖然他不大看得起法國人。一個人有一塊地-給人以踏實之感!他曾經聽見人把自耕農形容為一夥思想閉塞的人,曾聽見小孟特稱他父親是一個思想閉塞的《晨郵報》讀者-真是個目無尊長的小畜生。哼,有些事情比思想閉塞或者讀《晨郵報》壞得多。像普羅芳德和他的一班人、所有這些工黨家夥,和那些大喊大叫的政客,以及《野性的、野性的女人》!一大堆壞透了的東西!忽然間,索密斯覺得人又沒有氣力,又熱,又心神不安起來。完全是因為要和伊蓮會麵弄得他神經緊張!裘麗姑太如果活著的話,會引用“杜薩特大老板”的話,說他的神經“是一種正常的刺激了”。他現在已經能望見那座房子聳立在樹叢中間。這座房子是他親眼看著造起來的,當初原打算給自己和這個女人住的,而她陰錯陽差終於和另外一個男人在房子裏住了下來!他開始想到杜米特裏歐、公債和其他的投資方式起來。他萬萬不能和她會麵時弄得神經這樣緊張。他-不但在將來的天堂,而且也在塵世上-代表對她的末日審判。他是法律上所有權的人性化,現在要柬會見不法的美的化身。如果當初她恪守婦道的話,他們的兒女就會是兄妹;現在,在這一次為這一對兒女撮合的使命上,他的尊嚴絕對不能受到侵犯。那個倒黴的調子《野性的、野性的女人》一直在他的腦子裏打轉,轉得非常頑強,而一般說來他腦子裏是不大能鑽進去調子的。走過房子大門前那些白楊樹時,他心裏想:“這些樹長得多高了,還是我種的呀!”
他按了按鈴,開門的是個女傭。
“你說……福爾賽先生,來談一件專門的事情。”
如果她曉得他是誰的話,很可能就會不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