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麗的眼光變得頑皮起來-瓦爾的睫毛剛好和她碰上。不管怎麼樣,他總不能打鼾。她用食指和拇指捏一下他的大腿,捏得他不自在地動了一下。
布道完了,危險也過去了。一對新人正在內間簽字,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她會完得了嗎?”
“誰在說話?”她低聲問。
“老喬治·福爾賽!”
好麗安詳地打量一下這個時常聽人提起的福爾賽。由於自己新從南非回來,碰到家裏親友總不免帶有近乎孩提的好奇心。這人個子很大,而且穿著非常整潔,他的眼睛使她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好像這人沒有固定職業似的。
“他們走了!”她聽見他說。
新人從聖壇所裏出來。好麗先望望小孟特的臉,嘴唇和耳朵都在動,眼睛從自己腳下望到胳臂裏攙著新娘的手,忽然間瞪目向著大家,就像人要被槍斃似的。好麗覺得他簡直心醉神迷。
可是芙蕾!啊!那就不同了。一身白禮服,麵紗罩著前額剪平的深栗色頭發,顯得特別鎮靜,而且比平時更美,眼皮安詳地遮著深褐色的眼珠。從外表看,她好像人在這兒。可是從內心看,她又在哪兒呢?兩個人經過時,芙蕾的眼皮抬了一下-清澈的眼白那麼一閃,使好麗覺得就像籠鳥振翅一樣,久久不能釋然。
威尼弗烈德在格林街站著招待客人,比平時顯得稍為不夠鎮定一點。索密斯要求借用她的房屋正逢她處在一個極端要緊的時刻。她受了普羅斯伯·普羅芳德一句話的影響,正開始把她的帝國時代家具換成表現派家具。米拉德木器店賣的家具,有各種非常有意思的設計和紫色的、綠色的、橙黃色的圓點子以及亂七八糟的線條。再過一個月,房間陳設就可以整個換過。在目前,她錄取的那些極其“迷人”的新兵和那些老兵還不能步伐一致。這就像一支軍隊穿了一半黃製服、一半紅軍裝和皮帽似的。可是她堅強而樂天的性格使客廳生色不少,而這間客廳也許比她想像的更能十足表現這個國家赤化的帝國主義呢。反正這是個企業合並的時代,所以你也不能過分奢望!她的眼睛鍾愛地巡視一下客人。索密斯緊緊抓著一張布爾式椅子的椅背,小孟特站在那個“非常有意思”的屏風後而,這個屏風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夠給她說出個所以然來。第九代從男爵看見那張大紅圓桌子,桌子下麵嵌的是藍色的澳洲蝴蝶翅膀,嚇了一大跳,現在正緊緊守著那張路易十五時代的櫥櫃。弗蘭兩·福爾賽死盯著那塊新壁爐板,那是烏木底子細雕了許多紫色的光怪陸離的小圖案,喬治靠著那張古瑟,手裏拿了一個天藍色小本子,好像正要記下賭注,普羅斯伯·普羅芳德在擺弄著那扇敞開的門的門鈕,門是黑底子鑲上孔雀藍夾板,靠近他的安妮特兩手勒著腰,兩位莫司肯家的人死待在涼台上那些花草中間,就好像人不舒服似的;從男爵夫人,又瘦又勇敢的樣子,正拿著手中的長柄眼鏡,凝望著屋子中間的燈罩,罩子是醬黃和橙黃色,塗上些深紫紅,就像天堂開放了一樣。每一個人事實上好像都在盯著一樣東西。隻有芙蕾,仍舊穿著新娘的衣服,沒有任何依靠,站在那裏眼光四射,左右交談。
屋內充滿了嘰嘰咕咕的談話聲。誰也聽不出誰講的什麼,這好像毫無關係,因為誰都不耐煩等待別人的回答。時下的談話,在威尼弗烈德看來,和她自己少年時代太不一樣了,那時候最流行的是慢吞吞地談。不過仍舊“很有意思”,而且既然有意思,那當然就行了。連福爾賽世家家人也談得非常之快-芙蕾和克裏斯托費,和伊莫金,還有尼古拉最小的兒子,派特利克。索密斯當然不做聲。可是喬治靠近古瑟站著,弗蘭西靠近壁爐板站著,都不停地在發表意見。威尼弗烈德挨近第九代從男爵一點。他好像還會停止一下,他的鼻子很美,而且有點朝下彎,花白的上須也是這樣,所以威尼弗烈德在微笑中慢吞吞地說:“好玩,是不是?”
從男爵從微笑中發出的回答就像連珠炮似的:
“你記得弗萊塞書裏那個把新娘埋了半人深的部落嗎?”
他的話說得跟別人一樣快!他還有一雙深褐色的生動的小眼睛,就像天主教神甫的眼睛一樣,四周全是皺紋。威尼弗烈德忽然覺得他說不定會講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話來。
“婚禮-總是非常有意思,”她咕噥了一句,就走到索密斯跟前。索密斯沉默得有點古怪,威尼弗烈德立刻看出是什麼事弄得他這樣呆板。在他的右邊是喬治·福爾賽,在他的左邊是安妮特和普羅斯伯·普羅芳德。他隻要轉動一下就會看見那兩個人,或者從喬治·福爾賽嘲笑的眼光中看見這兩個人的影子。所以他不瞅不睬是完全對的。
“他們說倜摩西已經垂危了,”索密斯抑然說。
“你將把他葬在哪裏呢,索密斯?”
“高門山。”他數數指頭。“連他一共二十個了,包括妻子。你覺得芙蕾打扮得怎麼樣?”
“漂亮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