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密斯點點頭。他也從來沒有看見她這樣漂亮過,然而他總免不了有這樣的印象:這個婚姻是不正常的-他仍舊記得一頭埋在沙發角落上的那個癱瘓的人兒。自從那一夜之後,一直到今天,她都沒有跟他談過心裏話。他從車夫那裏知道她又上羅賓山跑了一趟,可是撲了個空-一座空房子,沒有人在家。他知道她收到過一封信,可是不知道信裏講的什麼,隻看見她躲到房間裏哭了一場。他留意到她有時候看著自己,以為他沒注意到,好像仍舊弄不明白他究竟做了什麼事情,使這些人恨他到這種地步。唉,事情就是如此!安妮特回來了,夏天慢慢捱過了-挨得人真不好受,後來芙蕾忽然說她要跟小孟特結婚。告訴他時,她對他表現得稍微親熱一點。他就答應了-事實上,反對有什麼用處?他從來就不願使她拂意過,這有老天可證!而且那個年輕人好像對她非常著迷。當然,她當時是一種什麼都不在乎的心情,而且年紀很輕,年輕得厲害。可是自己如果反對的話,那就說不定她會做出什麼事來。在他看來,她說不定想要從事一項職業,當醫生或者當律師,那類荒唐事兒。她沒有繪畫、創作、音樂的才能,然而他以為,一個未婚女子在這種年頭如果要做點什麼事情的話,還是這些方麵最適宜。整個說來,結婚將會使她安分些,她在家裏總是那樣五心煩躁、坐立不安的,這一點他看得太清楚了。安妮特也很讚成這門親事-安妮特由於他拒絕知道她做下什麼醜事(如果她真的做了的話),好像仍舊蒙著一層麵紗似的。安妮特曾經說:“讓她嫁給這個年輕人吧,這孩子不壞-並不像他表麵那樣輕佻、傲慢。”不知道她從哪裏學來這種說法-不過她這話總算使他免掉不少狐疑。他這妻子,不管她行為怎樣,看事情總還算清楚,而且常識也豐富,豐富得有點使人不開心。他給了芙蕾五萬鎊的奩資,注明不得轉讓,以防中途變卦。這個婚姻會不會中途變卦呢?他知道,她對另外那一個還沒有忘情呢。新夫婦要上西班牙去度蜜月。她走了之後,他要更加寂寞了。可是往後,她也許會忘掉,轉而和他和好起來!

威尼弗烈德的聲音打斷他的沉思。

“怎麼!真是萬想不到的事-珍!”

果然是她,穿了一件伊斯蘭教徒穿的長袍-這種衣服像什麼樣子-係一根束發帶,頭發拖了出來,索密斯看見芙蕾上前招呼她。兩個人一同走了出去,到了樓梯問裏。

“真是的,”威尼弗烈德說,“她做事總是異想天開!你可想得到她會跑來!”

“你怎麼想到請她呢?”索密斯問。

“當然啦,我以為她不會來的。”

威尼弗烈德沒有想到支配行為的總是人的性格,換句話說,她忘掉芙蕾現在也是“可憐蟲”了。

接到請柬以後,珍先是想,“無論如何,我也不去理會他們!”後來一天夜裏夢見芙蕾坐在小船上死命向她招手,神色異常慘淡,早上醒來,她就改變了主意。

芙蕾上前跟她說了一句,“我要去換衣服,跟我上去吧,”她就隨她上了樓。芙蕾領她進了伊莫金舊日的寢室,這是預備好給她梳妝打扮用的。

珍在床沿上坐下,瘦瘦的,身體筆直,就像個秋天的精靈。芙蕾把房門鎖上。

她當著珍把新娘的衣服脫下來。她生得多美呀!

“我想你會當我是個傻瓜,”她說,嘴唇在抖,“因為如果是佐恩多好。可是這有什麼關係?米契爾要我,我也無所謂。這樣我可以離開家。”她把手伸進胸口花邊領子裏,掏出一封信來,“佐恩寫給我的。”

珍看一下信:“奧卡納根湖,英屬哥倫比亞。我不回英國了。上帝永遠保佑你-佐恩。”

“你看出嗎,這一來她永遠不怕了。”芙蕾說。

珍把信還了她。

“這對伊蓮不公平,”她說,“她一直告訴佐恩可以照自己意思行事。”

芙蕾苦笑一下。“你說,她不是也毀掉你的幸福嗎?”

珍抬起頭來。“親愛的,人的幸福是誰也毀不了的。你這話毫無道理。打擊是有的,但是我們又冒了起來。”

芙蕾伏了下來,臉埋在她的伊斯蘭教徒長袍上,看見這種情景,珍感到一陣難受。一聲壓抑著的嗚咽升進她耳朵裏。

“不要-不要難受,”她輕聲說,“不要哭了!來,來!”

可是芙蕾的下巴仍舊緊緊抵著她的大腿,而且嗚咽得不可開交。

唉,唉!這是免不了的。事後她就會覺得好些了!珍拍拍那個美麗頭上的短發,她心裏所有零碎的母愛一時都集攏來,透過她的指尖進入這個女孩子的腦子裏。

“不要讓它壓著你,親愛的,”她終於說,“我們不能掌控生活,但是我們能夠和它鬥爭。我就是不得不如此。我也曾經抓住不放過,像你一樣,我也哭過,像你現在這樣哭過。可是你看看我呢!”

芙蕾的頭抬了起來,一聲嗚咽忽然轉為短促的慘笑,說實話,她眼前看見的是一個消瘦的、而且相當放縱、相當疲憊的女人,可是眼睛裏仍顯出勇敢。

“好吧!”她說,“很對不起。我想隻要我飛得快,飛得遠,我就會忘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