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起來,走到洗臉架那兒。
珍看著她用冷水冼去淚痕。當她站在鏡子麵前時,除掉一點宜人的紅潤外,臉上已看不出任何的淚痕。珍從床沿上站起來,把一個針球拿在手裏,把兩根針故意插錯地方,好像這是發泄同情的惟一辦法。
芙蕾打扮好時,她說:“讓我吻吻你,”就用下巴使勁抵一下芙蕾溫熱的粉頰。
“我要抽支煙,”芙蕾說,“你不用等我。”
珍看見她坐在床沿上,嘴邊叼支煙,眼睛半閉,就離開她下樓。客廳門口站著索密斯,好像對女兒遲遲不下樓感到焦急似的。珍把頭一昂,下到二樓的樓梯轉角。弗蘭西剛巧站在那裏。
“你看!”珍用下巴向索密斯的方向抬一下,“那個人沒有指望!”
“你是什麼意思,”弗蘭西說,“沒有指望?”
珍不答腔。“我不等新人上車了,”她說。“再會!”
“再會!”弗蘭西說,一雙鐵灰的眼睛瞪得多大。這個古老的仇怨!真的,很有點傳奇意味!
索密斯走到樓梯邊上往下望,看見珍走了,滿意地透了一口氣。芙蕾為什麼還不下來呢?他們要趕不上火車了。火車將要把她從他身邊載走,然而他仍舊不能不擔心他們誤掉火車。後來她下來了,穿一身深黃衣服,戴一頂黑絲絨小帽,趕下樓來,掠過他進了客廳。他看見她吻了她母親、姑母、瓦爾的妻子、伊莫金,然後向他走來,和平時一樣敏捷、美麗。在這閨女生活的最後一刻,她怎樣對待自己呢?他不能指望過多啊!
她的嘴唇在他麵頰中間抵一下。
“好爹爹!”她說,就走了。好爹爹!好多年她沒有這樣稱呼他了。他深深吸一口氣,緩步隨著下樓。還得鬧那些扔花紙屑和其他無聊的玩意兒。可是他很想再看見她伸出頭來笑那麼一下,不過如果不當心的話,這些人的鞋子就會打中她的眼睛。他耳朵裏聽見小孟特興奮的聲音:
“再會,先生,謝謝你!我太快活了。”
“再會,”他說,“不要誤了火車。”
他站在離地麵四層的石階上,這裏可以從人頭上-從那些討厭的帽子和頭上望出去。新人上了汽車了,花紙屑扔了起來,像雨點一樣,鞋子也扔起來了。索密斯心裏湧起一陣-他也說不出是什麼-可是眼睛模糊得看不見了。
一代人的結束。
當他們前來籌備老倜摩西·福爾賽的殯葬時,他們發現他真是了不起,便是死亡也沒有改變他的神采。倜摩西,這個巨大的象征,這個碩果僅存的純個人主義者,這個惟一沒有聽說有過世界大戰的人!
對斯密沙兒和廚娘說來,籌備殯葬等於證實了一件她們認為永遠不可能出現的事-老福爾賽一輩在塵世上的結束。可憐的倜摩西先生現在一定拿起豎琴,跟福爾賽世家小姐、裘麗姑太、海絲特姑太一塊唱著歌呢,還有佐裏恩先生、史悅辛先生、層姆士先生、羅傑先生在一起。海曼太太會不會在那兒,很難說,因為她是火葬了的。廚娘暗地裏覺得倜摩西先生會很不開心-他過去總是那樣討厭風琴啊。他不是說過多少次嗎:“該死的東西!它又來了!斯密沙兒,你還是上去看看,有什麼辦法可阻止它。”而她很喜歡聽這些曲子,不過她知道倜摩西先生不多久就會打鈴叫人,而且說:“呶,給他半個便士,叫他走開。”她們時常要從自己私囊裏多掏出三個便士才能打發那個人走掉-倜摩西總是低估了情緒的價值。所幸的是在他臨死前幾年,他總是把這些風琴當做是蒼蠅嗡著,這倒是開心的事,因此她們也就能欣賞那些曲子了。可是一張豎琴!廚娘心裏捉摸,這確是一件新鮮事情!而倜摩西先生從來就不喜歡變革。不過她這些話都不跟斯密沙兒談,斯密沙兒有她自己對天堂的一套想法,時常聽得人莫名其妙。
人們來籌備倜摩西的殯儀時,她哭了。事後大家全喝了那瓶一年一度在聖誕節才開啟的雪利酒,現在是用不著了。唉!親愛的!她在這兒做了四十五年,斯密沙兒在這兒做了四十三年!現在她們隻好到杜丁去住一所小房子,靠她的積蓄和海絲特留給她們的那點恩賜過活-在有了這樣光榮的曆史之後再去找一家新戶頭-不來!可是單單再看見索密斯先生和達耳提太太,和弗蘭西小姐,和攸飛米亞小姐一次,她們也很高興。而且即使要她們自己雇馬車,她們覺得也非要參加送殯不可。六年來倜摩西一直就像她們的孩子,一天天變得年幼起來,終於年幼得不能再活下去了。
她們把規定的等待時間用來擦抹家具、打掃房屋,用來捕捉那隻僅剩的老鼠、熏死那些最後的甲蟲,使屋子看上去像樣些,不然就相互談論拍賣時買些什麼。安小姐的針線盒子,裘麗小姐的(就是裘麗太太的)海藻簿子,海絲特小姐繡的隔火屏,還有倜摩西先生的頭發-一鬈鬈金黃的頭發,黏在一個黑鏡框裏。唉!這些她們非買不可-不過物價現在太高了!
訃聞是由索密斯發出的。他命令事務所裏的格拉德曼擬了一張名單-隻發給族中人,鮮花謹辭。他命人準備好六部馬車。遺囑要在下葬之後在房子裏宣讀。
11點鍾索密斯就到了,看看各事是否齊備。11點15分老格拉德曼戴了黑手套來了,帽子上纏了黑紗。他和索密斯站在客廳裏等著。11點半馬車來了,在門口排成長長一串。可是另外不見一個人來。格拉德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