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奇怪了,索密斯先生。那些訃聞是我親自寄的。”
“我也不懂,”索密斯說,“他和家裏人長久不來往了。”
在過去那些年頭,索密斯常常注意到他的族人對死者要比對活人親愛得多。可是現在,芙蕾的婚禮有那麼多人趕了去,而傭摩西出殯卻一個不肯來,可以看出世態改變太大了。當然,也還可能有別的原因。索密斯覺得如果自己不知道倜摩西遺囑內容的話,他也說不定為了避嫌而不參加送殯。倜摩西留下了一大筆錢,並沒有特別留給哪一個。他們可能不願意被人家認為指望遺產呢。
12點鍾時,出殯的行列開始出發,倜摩西一個人睡在第一部馬車的玻璃棺材裏麵。接著是索密斯一個人坐一部馬車,接著是格拉德曼一個人坐一部馬車,接著是斯密沙兒和廚娘一同坐一部馬車。車子開始時隻是慢步前進,但是不久就在明朗的天空下緩馳起來。在高門山公墓進門的地方,因為要在小教堂裏為死者祈禱,把大家耽擱了一下。索密斯很想待在外麵的陽光裏。那些禱告他一個字也不相信;不過另一方麵,這也是一種不能完全忽視的保險,說不定到頭來還是有點道理呢。
四個人分做兩個一排-索密斯和格拉德曼,廚娘和斯密沙兒-向族中墓穴走去,對於這最後一個的老一輩福爾賽世家說來,實在不夠神氣。
他帶著格拉德曼坐著自己車子回灣水路來時,心裏感到一種得意。他給這個替福爾賽家效勞了五十四年的老頭子留了一點甜頭-這完全是他幫的忙。他清楚記得那天海絲特姑太出殯之後自己跟倜摩西說:“我說,倜摩西叔叔,這個格拉德曼給我們家裏辛苦了多年。你看留給他五千鎊好不好?”出乎他的意外,倜摩西竟點點頭,而在平時要倜摩西留一個錢給人家都是很困難的。現在這個老家夥一定會快活得不可開交,因為他知道格拉德曼太太的心髒不好,兒子在大戰時又把一條腿斷掉了。現在倜摩西的財產裏留給他五千鎊,索密斯覺得極其快意。兩個人一同坐在那間小客廳裏-客廳的牆壁就像天堂的景象一樣,漆的天藍色和金色,所有的畫框都異乎尋常的鮮明,所有的家具都潔無纖塵-準備來宣讀那篇小小的傑作-倜摩西遺囑。索密斯背著光坐在海絲特姑太的椅子上,麵對著坐在安姑太長沙發上臉向著光的格拉德曼,他蹺起大腿,開始讀道:
我倜摩西·福爾賽,居住倫敦灣水路巢廬,立最後遺囑如下:我指定我侄兒索密斯·福爾賽,居住麥波杜倫棲園,與湯姆士·格拉德曼,居住高門山福裏路一五九號(下稱我的委托人),為本遺囑的委托人和執行人。對上述索密斯·福爾賽,我贈與一千鎊,遺產稅除外,對上述湯姆士·格拉德曼,我贈與五千鎊,遺產稅除外。
索密斯停了一下。老格拉德曼身子本來向前傾著,這時兩隻肥手痙攣地緊抓著自己粗肥的黑膝蓋,他的嘴張開,三隻鑲金的牙齒閃著光,眼睛一眨一眨的,慢慢流下兩滴老淚。索密斯趕快讀下去:
其餘任何財產俱委托我之委托人變賣、保管並執行下列各項信托:用以償付我之一切債務,喪葬費用及任何與我之遺囑有關之費用,並將其餘部分,設定信托,付給我父佐裏恩·福爾賽世家與我母安·皮爾斯在我逝世時所有在世之直係男女卑親屬全部逝世後之最後達到足21歲成年之直係男子卑親屬,我之意願為將我之財產在英國法律所允許之最大限度內為上述直係男子卑親屬之利益小心保存之。
索密斯讀完那些投資和公證條款,停下來,看看格拉德曼。老頭兒正用一塊大手帕擦著額頭,手帕的鮮明顏色給這個宣讀儀式忽然添上節日的意味。
“天哪,索密斯先生!”他說,顯然這時候他的律師一麵已把他常人的一麵完全撕掉了。“天哪!怎麼,現在有兩個吃奶的,還有一些年紀很輕的孩子-隻要他們裏麵有一個活到80歲-而且這也不能算大-再加上二十年-那就是一百年,而傭摩西先生的財產不折不扣總值正是十五萬鎊。拿五鼇錢來算,加上複利,十四年就是一倍。十四年就是三十萬鎊-二十八年就是六十萬鎊-四十二年是一百二十萬鎊-五十六年是二百四十萬鎊-七十年是四百八十萬鎊-八十四年是九百六十萬鎊……呀,到了一百年那不是二千萬鎊!可惜我們是看不見了!真是個遺囑!”
索密斯淡淡地說:“事情總會有的。國家說不定一股腦兒拿去,這種年頭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還有五厘錢,”格拉德曼自言自語著,“我忘了-倜摩西先生買的是公債,現在所得稅這樣大,恐怕至多隻能有二厘。算少一點,隻能說八百萬鎊。不過,仍舊是可觀的。”
索密斯站起來,把遺囑遞給他。“你上商業區去的,這個交你保管,把一些手續辦一下。登個廣告,不過債務是沒有的。拍賣在哪一天?”
“下星期二,”格拉德曼說,“以在世一人或多人之終身並以後之二十一年為限-時間太遠了。不過我還是高興他留給本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