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並沒有在喬伯生拍賣行舉行,因為貨色全都是些維多利亞時代的東西。參加拍賣的人比參加出殯的人多得多,不過廚娘和斯密沙兒都沒有來,索密斯自己做主把她們心心念念做的東西都給了她們。威尼弗烈德來了,攸飛米亞和弗蘭西也來了,攸斯迭司則是坐了自己汽車來的。那些小肖像、四張巴比鬆派繪畫和兩張J.R.簽名的鋼筆畫都被索密斯拍回來了,一些沒有市場價值的遺物都另外放在一問偏房裏由族中願意留點紀念的人自取。除掉上述的東西外,其餘的都可以嘁價錢,不過價錢都低得簡直有點慘。沒有一件家具、沒有一張畫或者一座瓷人兒是投合時下眼光的。那隻放蜂鳥標本的盒子從六十年來從未叫過的地方取下來時,羽毛像秋葉一樣紛紛墜地了。看著他姑母坐過的那些椅子,那架她們幾乎從未彈過的小型三角鋼琴,她們隻是看看外表的書籍,她們曾經撣掃過的瓷器,她們拉過的窗簾,使她們腳溫暖的護前地毯,尤其是她們睡過的而且在上麵死去的床-一件一件地賣給小商小販和富蘭姆的那些主婦,索密斯感到很心疼。然而-你又有什麼辦法呢?買下來塞在堆雜物的屋子裏嗎?不成,隻好讓它們走一切肉體和家具必走之路,慢慢消耗掉吧。可是當安姑太坐的長沙發拿出來拍賣而且預備在有人喊三十先令就要拍板時,他忽然叫出來:“五鎊!”這一聲引起相當的騷動,長沙發歸他了。
當這次小小的拍賣在那間散溢著一股黴味的拍賣行裏宣告結束,而且當那些維多利亞骨灰被分散了之後,索密斯走了出去。在10月裏迷蒙的陽光下麵,他覺得世界上的一切舒適都完了,而且說實話,那塊“出租”的牌子已經掛起來了。大變革已經浮現在地平線上了,芙蕾遠在西班牙,安妮特不給人一點安慰,灣水路沒有了倜摩西……他在這種可惱的靈魂空虛下走進古班諾畫廊。佐裏恩那個家夥的水彩畫就在這裏展出。他進去是為了鄙視一下這些畫-說不定可以暗暗感到一點安慰。據說那座房子-羅賓山那座不吉利的房子-要出賣,伊蓮要到英國哥倫比亞或者類似這樣的地方和兒子一道生活,這個消息是珍傳給瓦爾的妻子,她傳給瓦爾,瓦爾傳給他母親,他母親傳給索密斯的。有這麼一刹那,索密斯突發奇想:“我何不把它買回來呢?我本來打算給我的-”這個念頭在腦子裏隻是一掠即逝。這種勝利太慘了,無論他,無論芙蕾,都免不了有許多屈辱的回憶。經過那一段失意之後,她永遠不會願意住在那裏。不成,這座房子隻好由什麼貴族或者暴發戶去買吧。它從一開頭就是起釁的根苗,仇怨的外殼,而等到這個女人走後,它已是一隻空殼子了。“出售或出租”。他能想像得出那塊牌子高高地掛起,掛在他一手造的那片長滿藤蘿的牆上。
他看了開頭的兩個房間。作品的確不少!現在這個家夥死了,好像並不是那樣不足一顧似的。那些畫都看了叫人喜歡,很有氣氛,而且用筆有他獨到的地方。“他的父親和我的父親,他和我,他的孩子和我的孩子!”索密斯思索著。仇怨就這樣繼續下去!而且全為了那個女人!上星期芙蕾的婚禮和倜摩西的逝世使他的心軟了下來,淒涼的秋色使他很有感觸,這時的索密斯對他過去所不能領會的真理-這是一個純福爾賽世家所無法了解的-好像更接近了一點:美的肉體有它高尚靈魂的一麵,這一麵除掉忘我的忠誠外,是無法捕捉到的。說實在話,他在對女兒的忠誠上就有點接近這個真理,也許這使他稍稍了解到自己沒有能如願以償的原因。現在,站在自己堂兄的這些作品中間-他達到的這一點成就是自己達不到的-索密斯對他和那個女人的怨恨好像能容忍一點了,連自己也不禁詫異起來。可是他一張畫也沒有買。
正當他走過收票處向外麵走去時,他碰到一件意外的事情,不過在走進畫廊時他腦子裏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想到-伊蓮本人走了進來。原來她還沒有動身,還要向這個家夥的遺物作最後的告別!和她擦身而過時,他克製著下意識裏的輕微震動,克製著自己感官對這個一度占有過的女子的姿色的機械反應,把眼睛避開去。可是走過去之後,他卻沒有辦法不回頭看一下。原來這就是最後結局-他一生熱情和緊張的所在和由此而招致的瘋狂與渴望,以及他一生惟一的失敗,這一切都將隨著這一次她在他眼前消失之後而消失掉,連這些回憶也顯得有一種令人黯然神傷的怪味兒。她也回過頭來,忽然間抬起一隻戴了手套的手,唇邊浮出微笑,深褐色的眼睛像在說話。現在輪到索密斯不理睬那個微笑和永別的輕輕招手了。他走到外麵的時髦的馬路上,從頭抖到腳。他懂得她的意思仿佛在說:“現在我要走了,你和你的家人將永遠找不到我了-原諒我,願你好。”就是這個意思,是那個可怕現實的最後象征,那種超出道德、責任、常識之上的對他的厭恨-他,曾經占有過她的身體,但永遠不能侵犯到她的靈魂和她的心!傷心啊。的確-要比她臉上仍舊漠無表情,手不抬起來,更加使他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