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的怒吼沒有減弱,反倒更加翻滾洶湧。無窮無盡的海底魂獸掙紮著從水麵騰空而起,鬼山蓮泉雙眼赤紅,她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她的瞳孔沁出的血滴,湧出她的眼眶,掛在臉上仿佛兩行血淚。她抬起頭,看著背對自己迎風而立的鬼山縫魂,他高大的身軀縈繞著巨大的旋轉氣流,他白銀的戰甲,已經在周圍暴戾洶湧的魂力和幽冥持續不斷的攻擊之下,變得破損殘缺,露在戰甲之外的肌膚上,金黃色的刻紋仿佛是有生命的生物一樣,起伏蠕動,似乎要從他的皮膚下穿刺而出。
蓮泉突然覺得非常地恐懼,他似乎是想要把海底所有的魂獸都攪動出海,可是,自己和他兩個人的魂力,在剛剛經過了神音和幽冥的聯手攻擊後,已經消耗了大半,而現在,催眠驅使如此多的魂獸,自己的魂力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如果再增加更多的魂獸,憑自己和縫魂兩個人的力量,絕對控製不了……蓮泉想到這幾十萬頭魂獸在失去控製之後會引發的災難,不由得心裏一緊。
“哥哥……”蓮泉近乎虛脫地跌坐在闇翅毛茸茸的後背上,她蒼白的臉被風吹得更加沒有血色,“我快要不行了,我的魂力支撐不了多久,你別再催眠更多的魂獸了,一旦我們兩個的魂力麵臨崩潰,這麼多的魂獸一起暴動怎麼辦……”
鬼山縫魂轉過身,一把拉起跌坐著的蓮泉,將她輕輕地攬進他寬闊的胸膛,他有力的臂膀扶著蓮泉,胸膛裏的心跳聲清晰有力,他靠近蓮泉的耳邊說:“妹妹,你聽著,我現在的魂力還支撐得了,等一下,我會驅動所有的魂獸衝向下麵幾個王爵,他們一定會本能地各自躲避或者還手,這個時候,你一定要趁著混亂,衝進地殼深處,去尋找永生王爵,將我之前告訴你的那些話,全部告訴他。如果能把他喚醒,說不定我們兩個還能活著離開這裏……否則……本來我還覺得,以我們兩個的天賦,並且占盡了海洋的地利,說不定還有機會戰勝幽冥、神音,但是我剛剛看見了漆拉,那就沒用了……如果他加入這場戰鬥……我們沒有任何生還的機會……”
鬼山縫魂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堅毅的麵容離蓮泉隻有幾寸的距離。蓮泉看著身邊這個從小到大都仿佛是自己的守護神一般的男子,淚水漸漸湧上眼眶,混合著血液,被周圍卷動的狂風吹散在天空裏。她的心髒上仿佛壓著千鈞的重量,那種末日般的氣氛像是死神的雙手將他們兩個緊緊握在手心。因為她明白,縫魂沒有說謊,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前一度王爵漆拉,他深不可測的魂力和仿佛隻有天神才配擁有的對時間和空間的天賦,完全不是他們兄妹能夠抗衡的。
突然,一陣強烈的酸楚湧上蓮泉的心頭,因為,此刻扶在自己腰上的縫魂寬闊有力的手掌裏,正源源不斷地湧出精純的魂力滲透補充到自己的體內,仿佛帶著雄渾剛烈氣息的泉水般,流進自己的四肢百骸,翻湧著會聚到爵印裏。蓮泉抬起頭,正對上縫魂清澈而堅毅的雙眼,他目光裏的沉重和疼愛,像是匕首般劃痛了蓮泉的胸口。
她突然悲愴地意識到,鬼山縫魂此刻正在放棄,放棄自己微弱的生存希望,他將所有生命的可能,留給了自己,而他,其實心裏已經明白……
蓮泉喉嚨一陣發緊,在魂力洶湧著衝進自己身體的同時,她的眼淚仿佛斷線的珠子,從天空上飄灑下來。
“傻孩子,哭什麼。”鬼山縫魂抬起手指,他帶著血跡的手,撫摸著蓮泉緊閉的濕漉漉的眼瞼,他臉上是幸福的表情。
一道白色的光芒從天空裏仿佛閃電般地朝麒零墜落過來,落到地麵的時候光芒碎裂飛散開來,白色光芒的中心,銀塵俊朗如同天使的麵容在風裏皺緊了眉頭。
“銀塵!”麒零迎著風,朝銀塵費力地大聲喊著,但聲音被周圍的颶風一吹就散,渺茫得仿佛遊絲,“銀塵!發生什麼事了?!”麒零又一次拉長聲音喊著。
銀塵走過來,躲進銀色盾牌後麵的範圍,周圍的風聲一下子小了很多,他看了看麵前神色緊張、麵容蒼白的麒零和幽花,歎了口氣,也難怪這兩個小孩子會如此驚慌失措,因為麵前的局麵,就算是曾經貴為天之使徒的自己,也沒有經曆過。他的腦海裏突然閃動出幾年前那場浩劫時的場景,天地仿佛都被染成了血紅。他心裏一酸,走過來,雙手按在麒零的肩膀上,用充滿磁性的聲音溫柔地說:“目前的情況是殺戮王爵和殺戮使徒正在追殺五度王爵和五度使徒,我想是和深淵回廊裏的那個神秘蒼白男孩有關……同時這個島上目前除了一度王爵之外,所有的使徒和王爵全部到齊了,不過其他的王爵目前都還在觀望和保持中立,事態發展到什麼程度,現在誰都不知道。麒零,你聽我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和天束幽花都待在這個盾牌的防護範圍之內不要出來,現在的局麵不是你們能夠參與的……”銀塵還沒有說完,就看見天束幽花和麒零的眼裏突然出現的驚悚的神色,猶如看見了鬼魅般的驚恐。
銀塵順著他們的視線回過頭,眼前一片昏暗,幾秒鍾之後視線凝聚起來,看清楚了,天地間密密麻麻的魂獸仿佛隱藏著雷暴的黑色重雲一般朝他們席卷而來,劇烈而銳利的鳴叫聲帶著天崩地裂的魂力,沿路摧毀著島嶼的地表,也將海麵掀起的黑色巨浪頃刻間粉碎成飛揚的水霧。
整個巨大的島嶼轟然震動起來,大塊大塊的岩石從島體上崩落,滑進黑色的海麵,翻湧高漲的海嘯朝著這個岌岌可危仿佛隨時都會塌陷的島嶼席卷而來。麒零胸口一緊,一股血腥味從喉嚨裏衝到嘴邊。他回過頭看著天束幽花,她蒼白的麵孔沒有一絲血色,她的目光已經在無數魂獸撕心裂肺的鳴叫聲裏潰散開來,無法聚攏,血從她的嘴角流出來,滴在她的裙子上。
“待在這裏,千萬不要動!”銀塵迅速地站起來,他一揮手,銀色的盾牌拔地而起,飛快地化成幾縷白色的光線,吸收回他的體內,然後他將手一揮,一顆仿佛白色棋子般的東西“噗”的一聲射進麒零腳下的地麵,下一個瞬間,無數純白色仿佛柔軟海草一樣的東西,從麒零腳下的地麵上破土而出,周圍的空氣像突然間凝固了似的,萬籟俱寂,剛剛仿佛快要把胸口撕開的各種襲來的魂力和轟然刺耳的巨響,都消失不見,仿佛萬物都被純白色的不斷朝上生長的絲帶狀的東西隔絕在外,在這團有生命的白色海草範圍之內,時間也似乎放慢了節奏……麒零看得呆了。他凝視著麵前這片如同寂靜海底的小小空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他朝著遠處已經飛掠了很遠的銀塵大聲地喊:“銀塵,你到底藏了多少好東西在身上,借幾個給我玩玩啊!我就一把破劍,太不公平了,會給你丟臉的!”
漫天瘋狂的各種魂獸,密密麻麻如同黑雨般朝島嶼上急墜而去,在這股足夠撕天裂地的雷霆萬鈞的魂力之下,是亞斯藍領域上最傑出的一群人,他們對魂力的駕馭已經登峰造極,這片大海在他們手中,隨時都能變成毀滅天地的利器,他們是整個奧汀大陸上操縱水最傑出的一群人,然而,這樣的一群人,卻在這片黑色的汪洋上,瘋狂地廝殺著。
離魂獸群最近的幽冥、神音,雖然位居高位王爵,在此刻島上的人裏,也是排名最高,但是,他們臉上的神色也絲毫不敢怠慢,神音手上的束龍分裂成了四股龍筋,此刻圍繞著他們兩個遊動著,包裹起來的空間裏,寒光四射,冷鋒逼人。幽冥目光裏閃動著金黃色的光芒,他裸露在颶風裏的皮膚上,金黃色的刻紋閃動不息,他黑色霧氣般的長袍肆意翻湧,腳下飛快旋轉著他的陣,誰都不知道這個陣的作用,隻有他臉上那個殘酷而邪惡的微笑,仿佛在宣告著他的力量。
再遠處一點兒,漆拉麵無表情地站在一塊突起的山崖上,他的麵容冷漠而淡然,秀美如同女性的五官上,看不出任何的神色。他腳下仿佛呼吸般明滅著一個緩慢旋轉的陣,對他來說,隻有他無法摧毀的對手,而沒有可以摧毀他的對手——因為,任何時候,他隻需要將腳下的大地做成一枚棋子,他就可以輕鬆而瀟灑地離開任何劣勢的戰局,所以,他的長袍仿佛慢動作一般翻飛在風裏,他站在另外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接近的世界裏。
再遠處,則是特蕾婭和霓虹。特蕾婭的雙眼此刻翻湧著劇烈的白色風暴,讓她的眼眶裏一片駭人的慘白,再配合上她臉上詭異的笑容,讓她像一個在地獄入口處迎接著新亡靈到來的美豔女鬼。而她的前方,露出全身小麥色健壯軀體的霓虹,如同一個麵無表情的戰神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她的麵前,他的雙手上湧動著無數金色的魂霧,這雙手,隨時都可以變成撕裂一切的神兵利器。
在他們的身後,是從天空上翩然降臨的銀塵,他一身白衣如雪地站在黑色的岩石上,他的雙眼綻放著金色的光芒,在他腳下旋轉不停的光芒之陣裏,無數劍柄、盾牌、鎖鏈、長矛,以及一些無法辨認出形狀的魂器,正如同從地麵開出的花瓣般,將他層層疊疊地圍繞起來,幾十件魂器互相吸引震動,發出尖銳的蜂鳴聲。
他們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天空上,朝他們衝擊而來的萬千魂獸,如同一股黑色的流星隕石,從天而降,隨時都可以摧毀整個天地。
鬼山縫魂和鬼山蓮泉騎在闇翅的背上,與周圍密集圍繞著他們的數萬魂獸一起,急速地朝島嶼上墜落,快要接近地麵的時候,縫魂轉過臉來,深深地望著蓮泉,他的聲音裏充滿著一種訣別的悲愴,“蓮泉,無論如何,你答應我,一定喚醒西流爾,然後活著離開這裏。”他在說這句話的同時,雙手捧著蓮泉的臉龐,手掌心裏海浪般翻湧的魂力源源不斷地注入到蓮泉耳朵下方的爵印裏——這是他最後僅有的殘餘魂力。蓮泉的眼淚滴在他的手背上,仿佛滾燙的珍珠。
隨著縫魂魂力的減少,越來越多的魂獸從催眠裏蘇醒過來,失去控製,變成發狂般暴戾的怪物,衝向下方。
“去吧!蓮泉!”鬼山縫魂一聲怒吼。
無數魂獸突然齊聲鳴叫,魂力在空氣裏震蕩起的透明漣漪把所有人的視線吹得模糊。鬼山縫魂用力地在蓮泉背後一推,蓮泉的身影從闇翅的背上輕輕地高飛出去。
鬼山蓮泉看著前方漸漸走遠的縫魂悲愴的背影,她張了張嘴,流著眼淚無聲地說:“鬼山縫魂,如果你讓自己死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說完,她迅速朝一頭濕淋淋的小型海蝶飛掠過去,她矯健地翻身上到海蝶長滿鱗片和觸角的光滑後背,伸出手按在它的後頸上,眼中精光綻放。海蝶在她的催眠下,迅速朝著遠離獸群的方向斜斜地飄飛出去,仿佛一隻斷線的風箏一樣,悄無聲息地朝剛剛蓮泉探測到西流爾魂力的那個洞口飛去。她的眼淚被風吹成長線,灑向鬼山縫魂此刻被死神籠罩的背影。
所有人都屏息凝視著,作好抵禦第一輪魂獸攻擊的準備,王爵和使徒們的目光都牢牢地鎖定在騎乘著闇翅從天而降的鬼山縫魂身上,誰都沒有注意到鬼山蓮泉已經悄悄地朝洞穴入口翩然飛去——除了特蕾婭。
“哎呀,兵分兩路了啊……”特蕾婭白色風雪肆虐的眼睛半眯著,仿佛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妹妹怎麼能丟下哥哥呢,現在的小孩子喲,越來越沒有規矩了,那就……讓我來教訓教訓她吧,嘻嘻……”她身形展動,悄然地朝鬼山蓮泉追去,身影快速地幾個起落,已經離洞穴入口隻有數百米之遙。沿路無數的魂獸,都被她巧妙而輕鬆地繞過——以她的天賦而言,提早預算出魂獸的軌跡和進攻方向並不是什麼難事,無論前麵衝過來的是一頭,還是一萬頭,對她來說,都像是信手拈來,閑庭信步,仿佛在一陣紛紛的落葉中,也能絲毫不沾衣裳。但是,鬼山蓮泉還是在被她追上之前,身影一閃,鑽進了洞穴的入口。特蕾婭停在入口,看了看黑幽幽的洞穴,又轉頭看了看天上那即將撞擊島嶼的黑雲,她咬了咬牙,一跺腳,低頭衝進了洞穴。
漫天翻湧的魂獸,從海底破水而出,身體上濕淋淋的海水會聚成一片雨滴灑向地麵。大大小小的黑點遊動在更高遠的天空上麵。麒零透過包裹他們兩個的純白色水草,望著外麵天翻地覆的場景,耳邊卻沒有任何的聲音,仿佛大雪之後寂靜的森林,隻有天束幽花的呼吸聲清晰地在耳邊回響。麒零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麵前從地麵生長出來的帶狀水草,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這些白色的水草,到底是些什麼東西啊?”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沒想到身邊的天束幽花竟然回答了他。
“這些不是水草,你自己看看它們,就會發現它們其實是一根又一根的絲綢,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些綢緞其實就是一件有名的魂器,叫做【女神的裙擺】。它的神奇之處,就在於這些絲綢纏繞交錯,無風自動,在這些綢緞包圍的領域裏,任何間接攻擊都是無效的。比如我的魂器——那把巨大的冰雪之弓射出的所有箭矢,都算作間接攻擊,對女神的裙擺來說,全部都是無效的。”天束幽花伸出手撫摸著仿佛被海水輕輕擺動著的白色絲綢,目光裏是掩飾不住的忌妒。
“如果隻能抵禦間接攻擊的話,那有什麼用,敵人靠近了對你直接攻擊,那不是也沒用麼,還不如穿一件堅硬一點兒的鎧甲,或許刀砍在身上還能抵擋一陣子。”麒零不解地望著天束幽花。
“女神的裙擺的武器屬性雖然是盾,但它實際上是一麵非常態意義上的變形盾牌,它不單單是將弓箭這類的遠程進攻定義為間接攻擊。另外還包括元素類的攻擊,比如將水元素固化,製造巨大的冰箭、冰刃、冰雪藤蔓,等等。或者操縱液態水,製造海嘯、水滴石穿等進攻方式,都被定義為間接攻擊,甚至連魂獸的攻擊,也被定義為間接攻擊。說穿了,女神的裙擺用它強大到不合理的武器天性,將任何除了來自魂術師本人的魂力進攻之外的任何攻擊,都強行地定義為間接攻擊。所以,它一直都被認為是亞斯藍領域上,防禦類魂器中最頂級的盾牌之一,排名甚至超越幽冥的那塊幾乎能看做是進攻類武器的盾牌——死靈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