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垂死的人,他們沒有理由拒絕他,而且他們尊敬他。有很多次,當森林裏無止境的單調沉悶快要吞蝕他們的時候,就是他的人格把他們團結在一起的,否則,他們可能早就各奔東西了。
然而,馬葛拉夫麵帶微笑地離開了他們。他安靜地死去,就像他做所有事一樣。這個老科學家用一種模糊神奇的力量把他們結合在一起。他們在叢林深處為他修了一座墳墓,並且脫下帽子向他致敬,巴利念了些葬禮時該說的懷念的話。當泥塊掉進墓穴時,整個森林顯得更加具有威脅性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這裏是那麼渺小,那麼微不足道。一種恐怖的孤寂、對同伴的懷疑,隨著馬葛拉夫的去世吞蝕了大家,每個人都害怕自己會像他一樣被這無盡的森林埋葬。
他們的四人組合很奇特:巴利是個戴眼鏡的學生,麥卡第則是個高大的愛爾蘭廚師;強生本來是個落魄的無業遊民,馬葛拉夫在一個河邊的酒店遇到他,並慫恿他跟自己去森林探險;還有水手吉米·塞克斯,他老是談論他的家鄉但從來不回去。
塞克斯有羅盤和地圖,當他們停下來休息的時候,他總會拿出來仔細研究一番。他會用一根短而粗的手指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小圈點說:“那就是目的地。”地圖上看起來似乎很近……
叢林變得更寬廣了。他們很想念馬葛拉夫,以前他總是能在不可思議的混亂以及危險中找到理由繼續前進,而現在,他沒有辦法再用他的樂觀主義來鼓舞他們了,雖然他以前總能證明他的理論是對的。開始幾天,他們還能說些其他的話題,生活方麵、副業方麵或婚姻家庭方麵的……很快地,交談的內容隻剩下對他們所帶的盒子的詛咒,因為盒子太沉了,抬著它走路很消耗體力,而且不知何時才能走出重重森林……然後,沉寂吞蝕了每個人。
就像一個幹渴的人渴望喝水一樣,強生盼望回到那河邊的酒店去。他變得神經兮兮,左顧右盼地想看到任何不同的東西。麥卡第的臉則變得愈來愈深沉鬱悶;他不停地重複:“我要走自己的路,我要把這個東西扔掉,我想我真的有膽量這樣做。”然後,他向賽克斯緊握著的地圖投去深沉、算計的眼光。
至於賽克斯,他對這片像死海的、寬廣的叢林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恐懼。他要看海,他想看到地平線。睡覺時,他常喃喃自語;白天,他則詛咒那隱藏在叢林深處的死亡和那些等待機會要侵襲疏忽者的昆蟲、猛獸等。他想家、想太太、想孩子,又說他幾年來一直想找機會回家看他太太和孩子——而照現在情形,他恐怕永遠也見不著他們了。
學生巴利很沉默,但是他的腦海中一直出現一個女孩的形象。他常常躺著卻睡不著,一方麵是因為昆蟲的騷擾,一方麵則為那似模糊似清楚,時遠時近的麵容而苦惱。每次想到那女孩一定會聯想到那充滿歡樂的美麗的校園,還有每天都去的操場、教室、圖書館;還有那舞會、月光下的散步,以及最後一天含淚道別的場麵。
有時,他們中的一個人會以一種喊叫的方式祈禱,其他人聽來還以為是詛咒。上帝創造了這個可怕的叢林,這些怪異的樹和花,它們是那麼的巨大,以至於人在它們麵前顯得非常渺小。人是永遠無法戰勝自然的,所以隻好屈服。即使當馬葛拉夫跟他們在一起時,口角和爭執在他們之間也時常發生,但他的人格和他的理由——最後變成他們的理由——總能平息這些爭吵。
現在,最讓他們頭痛的就是馬葛拉夫的盒子,他們的力氣愈來愈小,盒子似乎愈來愈重。當其他事情已經變成不太真實時,它的重量卻似乎更真實。然而,正是這盒子的重量把他們的身體結合在一起。當他們想分開時,它卻把他們鎖在一起,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輪流已經變成一種例行的機械化的動作,使他們的心緊緊地貼在一起,勁往一處用,如果隻有兩個人的話,恐怕早已放棄了。
他們恨這個盒子就像犯人恨他們的鐐銬一樣,但他們還是帶著這個盒子就像當初他們向馬葛拉夫承諾的一樣。
他們總是小心地看著別人,以免他們接近這神聖的盒子,當然,交換工作的時候除外。
突然間,奇跡一般展現在他們眼前的不再是黑暗的叢林。
“天啊!”賽克斯叫著,“我們做到了!”他拿出地圖,然後用他那幹裂的嘴唇吻了一下。
“啊!這是真的!”強生吸了一口氣說。他的眼變得更古怪了,他也停止了與人吵吵鬧鬧。他甚至還在廚師麥卡第的背上拍了一下,然後兩人用一種奇怪的、歇斯底裏的笑聲祝賀他們的勝利……
那個馬葛拉夫的盒子似乎變輕了,但那隻是曇花一現似的短暫幻覺而已。他們現在變得很虛弱,因為安全在望而任務又已完成。最後,他們抬著那個盒子來到一條街上,許多土著和一些其他的人都瞪著他們看。他們四個隻能拖著疲憊的身子蹣跚而行。
他們所要做的就是要把它送到它應該去的地方,而現在他們就要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