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房間,手提箱映入眼簾。“也許我該收拾一下吧。”我自語道。說不定正是這樣整理一番,便能在這陌生的環境中創造一種安寧感和孜孜以求的自在感呢。我打定主意說幹就幹,甚至沒有心思去費神脫下那天下午穿著的上衣。我傷感地坐著,凝視著窗口——這一刻令我感到沮喪。這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不是別人,是女房東貝格斯太太。剛才她帶我上樓看房時,我們隻是匆匆見過一麵。她身材纖細,銀絲滿頭,我開門時她舉目望了望我,又掃了一眼漆黑的房間。
“就坐在這樣一片漆黑中,是嗎?”我這才想起,我居然懶得開燈。“瞧,怎麼不脫去那件沉甸甸的外衣?”她帶著母親般的慈愛拉了拉我的衣袖,一邊嗔怪著,“你就下樓來喝杯熱茶吧。哦,我看你是喜歡喝茶的。”
貝格斯太太的客廳活像狄更斯筆下的某一場麵。褪色的英格蘭風景畫和昏暗的家庭成員的肖像照片貼滿了牆壁。屋子裏擠滿了又大又講究的家具,滿頭銀發的貝格斯太太在這重重包圍中宛如天使。
“我一直在傾聽……”她一邊準備茶具一邊說,“可是聽不到一絲動靜。你進屋時我注意到了你手提箱上的標簽。我這一輩子都在接待旅客,所以我一眼就看出你情緒低落。”
當我們坐下來交談時,她時時殷勤獻上的熱茶漸漸地驅散了我心頭的憂鬱。我思忖:在我以前,有多少惶惑不安的陌生人,就坐在這個擁擠的客廳裏麵對麵地聽過她的教誨啊!
隻坐了一會兒,我便向貝格斯太太告辭。然而她卻堅持臨走前給我看一樣東西。她在桌上放了一隻模樣破舊的紙板盒——有鞋盒一半那麼大,還用磨損的麻繩捆著,看來有些曆史了。“這就是我最寶貴的財產了,”她一邊向我解釋,一邊幾乎是帶有敬意地撫摸著盒子,“對我來說,它的價值勝過皇冠上的鑽石。真的!”
我估計,破舊的紙盒裏也許裝有什麼珍貴的紀念品。是的,連我自己的手提箱裏也藏有幾件小玩意——它們是感情上的無價之寶。
“贈我盒子的人是我親愛的母親,”她告訴我,“那是在1912年的某個早上,那天是我第一次離家的日子。媽媽囑咐我要永遠珍惜它——對我來說,它勝過一切。”
1912年,那是40年前,這比我年齡的兩倍還長!那個時代的事件倏地掠過我的腦海:冰海沉船“巨人號”、南極探險的蘇格蘭人,依稀可辨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炮聲……
“這盒子已經曆過兩次世界大戰了。”貝格斯太太繼續說,“1917年凱撒的空襲,後來希特勒的轟炸……它是跟我進入防空洞才保存到今天的。失去房子沒什麼,可我怕失去它。”
我感到十分好奇,貝格斯太太卻顯得津津樂道。
“此外,”她說,“我從來沒有揭開過蓋子。”她的目光越過鏡片打量著我,“裏麵裝的是什麼,您能猜出來嗎?”
我想,裏麵一定裝著極其珍貴的東西,因為那是她最珍惜的財產。我無法猜出裏麵是什麼,於是搖了搖頭。她忙著又給我倒了點熱氣騰騰的茶,接著端坐在安樂椅上,默默地注視著我——似乎在思索著如何選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什麼也沒有,”她說,“這裏頭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這個回答簡單得令人吃驚,天哪,究竟為什麼將這麼一個玩意當做寶貝珍藏,而且珍藏達40年之久呢?眼前的這位仁慈的老太太似乎變得古怪起來。
“一定感到奇怪,是吧?”貝格斯太太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珍藏著一個似乎是無用的東西。”
我朗聲大笑起來——我不想再往下問,如果問個水落石出倒不好。
“沒錯,是空的。”她認真地說,“40年前,我媽媽將這盒子合上捆緊——同時也將世上最甜蜜的地方——家的聲響、家的氣味和家的場景統統關在裏頭了。從此,我再也沒有打開它,我覺得這裏頭仍然充滿了這些無價之寶。”
以裝滿天倫之樂的盒子作為紀念品珍藏,既獨特又不朽——相片早已褪色,鮮花也早已化作塵土,隻有家,才依然如自己的手指那麼親切!
貝格斯太太此時注視著那個陳舊的紙盒,指頭輕撫盒蓋,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那個晚上,我又一次眺望著倫敦城。燈火在神奇地閃爍著,這地方似乎變得親切得多了。我心中的憂鬱大多已經消失。是貝格斯太太那滾燙的茶衝走了我的鄉愁。此外,我心中又騰起一個更深刻的思想。我明白了,每個人離家時總會留下一點屬於他的風味;就像貝格斯太太的舊紙盒永遠留有家鄉的氣息一樣。
一個老頭給我講了一個關於竊賊的故事。就在他講故事時,我靈巧地將他的錢包偷了過來。當我付過酒錢離開並拐到一個街角時,發現他所講的故事竟然在我身上重演了。
竊賊
——[法國]康帕尼爾
“我是一輩子隻偷過一次的竊賊,那是一次最奇特的扒竊。我偷了一個裝滿錢的錢包。”老頭傷心地說。
“這沒有什麼稀奇的。”我打斷他道。
“請讓我把話說完。當我把偷到的錢包裝進自己的衣兜時,我身上的錢並沒有多一分。”
“那錢包是空的?”
“恰恰相反,裏麵裝滿了鈔票。”
我走過去又給他斟了一杯葡萄酒。他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曆:
“當時,我登上從斯伴約到蘇薩爾的火車。那是個匪盜經常出沒的地區。我坐的是三等車。車廂裏除我之外,就隻有一個衣衫襤褸、正在酣睡的男人,他的左臉頰上有一塊明顯的傷疤,從相貌到衣著,怎麼看都像個罪犯。我想換一個車廂,可是車廂之間沒有連通的門。於是,我隻好硬著頭皮單獨同這個危險的家夥共處三個小時。火車在荒野上奔馳著,車上的旅客寥寥無幾。在這種環境裏,要想殺死一個人,然後把屍體從車窗扔下去,簡直是小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