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蕊寂寞地伏在地上,冰冷的地麵像巨大的餓鬼吸幹了她身上的熱氣。昏昏沉沉地,她又做起那個重複了無數次的夢。她一個人,沒有垂涎她身體仰慕她才情的男人。一個人奔跑在山花爛漫的緩坡上,手裏捧著剛剛采來的鮮花。她輕靈地舞著,腰身細瘦柔曼如一條水中的蛇。她的腳那麼纖小,一彎月牙似的,是許多男人曾經握在手裏讚美過的。她把花插在頭上身上,咯咯地笑著,銀鈴一般。她笑啊,跳啊,像要飛起來一樣。忽地,她摔了一跤,夢飄走了。寒冷絲絲縷縷地滲透她的知覺,饑餓、遍體鱗傷的疼痛也一層層襲過來。她漸漸恢複了知覺。
當啷啷,門打開了。牢頭又來勸她:你這樣嬌弱的身子,哪能熬得過這樣的酷刑?男人都頂不住呢。你還顧念著那個唐與正啊?人家可不顧念你。你在裏麵咬緊牙關挨打,人家在外邊花天酒地逍遙,何苦來著?嚴姑娘,不如你就招認了,早些出去好好將息自己的身體。
她知道,隻要她肯張口說出唐與正曾令她私侍寢席,就可以走出牢獄。她硬挺著,她要維護自己的名聲。照理,一個女人家淪落到這種境地,已經沒有什麼名聲可言了,可這恰恰是她改換門庭的機會。她不年輕了,即便承認了與唐與正有私被放出去又能如何,不過是回到行館繼續做一個人盡可夫的營妓。但若能咬咬牙挨過這一關,也許就為自己贏得了後半生的保障。許多人以為她這麼做是為了唐與正,不,她為的是自己。
生為一個女人,她無力改變出身,但她想成為一個能在曆史上留下名字的女人。從她許下這個心願開始,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度過無聲無息的一生。
她從來不肯輸於別人,哪怕是入了營籍,也要做到最好。當年,鴇母苛刻地調教她訓練她,她從未叫過一聲苦,終於豔幟高揚,成為頭牌。所謂奇絕的文采,所謂曼妙的舞姿,所謂柔若無骨的身體,哪一樣不是為了討男人的喜歡?這男人當中自然也包括台州太守唐與正。
她愛唐與正嗎?當然,營妓是以愛男人為職業的。隻是,她不該動了真情。
正如牢頭所說,唐與正不會來救她。在他眼裏,她終究不過是個玩偶。他欣賞她,就如同欣賞院中的一株花牆上的一幅畫。她的妖嬈豔麗令他悅目,她的絕世才華可以充當他佐酒的小菜罷了。
所幸,她遇到嶽霖,得以從朱熹與唐與正的政治爭鬥中解脫。
經過入獄出獄,她成功洗掉了卑賤的汙名,她的仗義節烈已經在人們的口頭流傳中成為傳奇。
那麼多人來到她的門前,爭睹她的風采,人人把能拜訪到她當做一種榮耀。但是她一直咬著牙大門緊閉。她不能鬆了這口氣,否則,她的經營就會前功盡棄。老天已經給了她最好的機會,她必須把握好,她不敢奢望老天會眷顧她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