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言給溫小良打電話那會兒, 他本人就在她家樓下。

昨天在教學樓聽到了她和夏唯的談話後, 他想了很久, 終於下了決心。

他開車來到集體公寓的小區門前。夕陽將金屬車身映成鏽紅。他坐在光線曖昧的駕駛座裏, 望了望那扇半敞開的窗戶, 然後取出手機, 按下了快捷鍵1。

第一通電話被按掉了, 他沒有氣餒,緊接著撥了第二通,這次電話通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熟悉的女音。

那時候,丁言根本沒料到,這通電話會給他的人生帶來怎樣的巨變。

以那句“我知道, 雖然丁言是你生物學上的父親, 但你從來沒將他當父親看”為起點,一個又一個秘密被拋了出來, 落進他耳中, 激起驚濤駭浪。

起初他完全愣住了, 不明白溫小良在說什麼。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懂, 但連在一起, 就變成了某種模糊不清的東西, 他一度懷疑自己的理解力出了問題。

這個“父親”是他想的那個“父親”?她口中的‘丁言’是指他?

她究竟在和誰說話?她究竟在說什麼?

手機裏傳來的她遙遠朦朧的嗓音,他的大腦似乎也變成了一團漿糊,無法理解接收到的信息。他隻能一麵將聽到的話刻進腦海留待日後梳理, 一麵機械地將聽筒的音量調到了最大……然後, 他終於聽到了話筒裏的另一個聲音。

一個清亮的少年音,因為距離太遠,聲音極其微弱,但丁言還是認了出來:這是溫當當的聲音。

溫小良正在和溫當當說話。這麼說……

……

不,不可能,這太可笑了。

他怎麼可能有個兒子?還是這麼大的兒子?

一瞬間丁言已認定溫小良在逗他。她明知道通話沒斷,明知道他在偷聽,所以故意在電話裏說些聳人聽聞的胡話。

理智說他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立刻出聲,結束這無聊的整蠱。可鬼使神差的,他依舊握著手機,盯著屏幕,豎著耳朵……一聲不吭的,聽著電話傳來的對話。

說是對話,但其實他隻聽得清溫小良說了什麼,至於溫當當,他的聲音實在太微弱了,一句話裏隻能捕捉到幾個音節而已。縱然如此,當整場對話結束的時候,丁言也已經理解了這場談話的意義。

這不是玩笑,不是整人遊戲。溫小良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很認真。其實她說的話並不難理解,隻是她一開始給出的訊息太匪夷所思,他才被震住了,而這之後,不論是她說要同他分手,還是她說要搬去一個新的星球,都很好理解……很好理解是相對於“溫當當身世”這件事而言,可就殺傷力來說,這兩件事對丁言的破壞性,甚至遠超過溫當當是他兒子這樁奇事(說實話他還是無法理解這件事,暫且存入大腦留待日後處理)。

當丁言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那棟集體公寓的,正站在一扇陳舊的木門前,手機裏傳來她的聲音:“算了,這件事先押後。先想想怎麼讓丁言主動提出分手。”

便宜公寓的門板薄得驚人,隔著木門,丁言聽到一模一樣的話語,從門的對麵傳來,和手機裏的嗓音同一時刻抵達他的耳蝸。

他微微地笑了,殺氣騰騰。

好一會兒,電話那頭沒再傳出她的聲音,他知道她終於發現了手機尚在通話中這件事。他也不再隱藏自己,將手機靠近唇邊——

“溫小良。”

聽到那頭傳來“咚”的一聲,仿佛手機被摔到了地上。

數秒的寂靜後,女性的嗓音從手機中傳來:“嗯,我在。”

聲音居然還很鎮定。他都忍不住想為她鼓掌了。

“我們談一談。”

“……好。今天晚了,明天在咖啡廳見。”

“我現在就在你家門外。”

他按下了門邊的門鈴,證實他所言不虛。

電話那頭沉默了,然後通話被掛斷,聽筒內隻剩下忙音。

門內隱約傳來她和溫當當的低語,他們壓低了嗓音,他聽不清。

哼……在商量怎麼對付他嗎?

他們沒讓他等太久。

有腳步聲自門內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曾經他們同住一個屋簷下,在那棟獨棟別墅裏,他在客廳裏讀雜誌,她就這樣踢踢踏踏地,從沙發後走過來,在他麵前放在一杯熱可可。她的側臉在日光裏珠玉生輝,嘴唇與窗邊那盆粉棠花同一個顏色。許多次,他都想擷取那份溫軟,最終卻總是逼自己移開目光。

他克製了那麼多次,唯一一次他任性,給她下了《調任書》,她便決絕地搬出了別墅。

木門打開,他腦海中縈繞不去的身影,真實地出現在了他麵前。

他們四目相對,她抿了抿唇,邁出兩步,反手準備關上木門,他伸出手,攔住了她:“溫當當在裏麵?”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