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言這一睡,足足睡了一年零十天。

額頭受到重擊還在其次,重點是在那之後,乘務長向整個宇宙飛船噴放了催眠瓦斯和急凍氣體。於是本來可以比溫小良提前醒來,抹滅一切犯罪痕跡的丁言,很淒涼地和溫小良一起睡到了飛船降落……

睡眠艙裏,溫小良默默地套上了長褲,拿起手機,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丁言在後頭,摸著被打青的鼻子,喜洋洋地想,這個出拳的角度和方式,和溫小良真是一模一樣。

其實有那麼幾個瞬間,他都覺得自己有點魔怔了,自從心裏起了懷疑,他現在怎麼看都覺得溫當當和溫小良就是同一個人。

走路的姿勢像。

說話的尾音像。

側著臉斜睨人的眼神像。

越看越像。

或許一切都隻是他的妄想,但他無法控製地想要將這個假設繼續下去。

如果“溫當當”就是“溫小良”,那麼她是從什麼時候起假扮成溫當當的?

丁言很肯定,至少在自己將少年送到盛京醫院就診的時候,他還是“溫當當”本人。

但當他在精神病院門口找到溫當當的時候,少年身上開始有了那種微妙的不協調感。

從溫當當離開盛京醫院,到他出現在精神病院門前,足足過去了兩個小時。會是這段時間裏發生的事嗎?

丁言隻恨範特星離奧丁星太遠,否則他現在就可以派人調查那段時間裏溫當當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麼。

他究竟是不是“她”?

兩人麵對麵坐在前往市區的機場大巴裏,丁言的眼光幾度流連在少年腰部以下,腿根以上……他以為自己做得很隱秘,但對溫小良來說,他的視線就像夜裏的火把那麼醒目,他這麼反複盯著她某個部位……尤其是在他不久前才扒了她褲子的情況下……

跟吞了蒼蠅一樣的惡心好嗎!

“司機我要下車!”

溫小良怒衝衝地下了車。丁言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目光讓人誤解了,忙不迭地追了上去,跟她解釋:“你誤會了……”

然後他就哽住了,該怎麼解釋?說他其實隻是好奇她胖次後麵有沒有一根丁丁?

看她一臉嫌棄戒備,他啞了兩秒,無可奈何地伸出手,試圖安撫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溫小良避開他的手,退開兩步,整個人直白地寫著“變態理我遠點”。

丁言頓了一下,收回手,臉色訕訕。

忽然,東南方向飄起了一盞天燈,接著,越來越多的天燈從同一方向升起。

他們站在半山腰上,那些天燈從山底往上飄,很快飄到了他們麵前。溫小良隨意瞥了眼天燈上密密麻麻的黑字,正要揮開它,卻忽然反應過來,一把抓住那盞天燈,滿臉震驚地讀起了上麵的文字。

丁言看她神情有異,湊過來一看,也愣住了。

這是一篇祭文,追憶的對象是他們都非常熟悉的人。

“怎麼可能?”溫小良百思不得其解,“他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

“……他說過,要去找‘溫茉茉’。”丁言的視線從天燈移到她身上,目光深沉,“如果你要尋找一個亡靈,最簡單的辦法是什麼?”

給自己一刀,去往死後的世界……可難道有人會傻到這麼做?

“別人或許會自殺,他絕對不可能。”溫小良斬釘截鐵地否決。她太了解慕斯禮了。

在飛船被螺旋流絆住的這一年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樹林裏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兩人抬頭望去,看到了一個穿著綠色長袍的男人。

那人同樣看到了他們,他的目光在丁言臉上一掠而過,麵無表情,又望向溫當當,臉上浮現一絲鬆動:“溫當當。”

溫小良回神,連忙彎腰行了一個禮:“格林老師。”

園藝師問:“你在這裏做什麼?這座山屬私人所有。”

溫小良:“啊?可是,之前機場巴士經過這裏……”

園藝師臉上露出一絲不快。他嘀咕了句什麼,溫小良沒聽清。園藝師轉身往山頂走,丟下一句:“跟我來。”

溫小良一怔,猜想溫當當和這位園藝師之前大約有過什麼約定,於是默默跟了上去,餘光裏瞧見丁言也跟了過來。

園藝師在前麵走著,一言不發。他看起來比一年前憔悴了許多,曾經的意氣風發不知去了哪裏。

溫小良想到他陰錯陽差地將“慕斯禮”引以為知己(伴侶),現在知己(老婆)沒了,怪不得他這麼消沉。

心裏多少有點愧疚,她趕上前幾步,想開導開導他。無奈不管她說什麼,對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樣子。她講得口幹舌燥,丁言在旁默默遞了一瓶水過來,她瞥他一眼,接過來喝了,又抬頭看了一眼園藝師,暗暗歎氣。

造孽啊。

一路走了兩小時,一行人終於來到山頂。

還沒到山頂前,溫小良就遠遠地看到了一座白塔。那塔的格局瞧著很眼熟,像是盛京這幾年的建築風格,可當溫小良來到山頂,走近了看,發現這座塔遍體斑駁,風蝕嚴重,竟像是有數千年曆史的樣子。

慕斯禮的墳塋就坐落在這座塔的正前方,墓碑瞧著有點年頭了,可四周一根雜草也無,顯然經常有人來清理。

溫小良瞄了滿麵哀傷的某園藝師一眼,完全能理解為什麼這地方一塵不染。

“你讓我做的事,我做到了。”園藝師對著墓碑喃喃,“這樣,你總肯入我夢裏來了吧?斯禮。”

溫小良在旁看著,有點明白了。她輕咳一聲,問:“格林老師,您將我們帶到這裏,是因為慕斯禮的請求?”

園藝師撫摸著墓碑的手一頓,沒有回頭:“他說,將你們帶到這裏,接下來的事,你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溫小良一頭霧水,看向丁言。丁言皺著眉,看起來同樣沒有頭緒。

難道是當當和慕斯禮之間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約定嗎?

她試著呼喚溫當當,努力了很久,意識海裏那一小團精神體都沒醒來。

溫小良心裏發涼。自從上了飛船,溫當當的意識就睡了過去。後來遇到了螺旋流,溫當當的身體被冷凍氣體凍住,她的意識也陷入了昏睡。她以為這樣就不會和溫當當的意識起衝突,可現在看來,隻要她存在於這個身體裏,就一定會對溫當當造成傷害。

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消失……那這個人應該是她。

“怎麼了?”

丁言的聲音忽然在耳旁響起。他注意到她的異樣了。

溫小良抬起臉,她的嘴唇微微顫抖。

她剛剛發現,她沒辦法脫離這個身體。

她被鎖在溫當當的身體裏了。她會害死他!

轉過身,她瞪著那靜靜矗立的墳墓,咬牙切齒:“慕、斯、禮!”

都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