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唐宋詞的抒情格調(3)(1 / 3)

古人在寫詞的過程中,最善於借月和夢來抒情,因為在古人眼裏,月是公認的見證人,世上的事都無法忌諱月亮,白天無法做到的事在夢中都能做到,因為夢中無所不能,無所不作,為此,詩詞中的夢是古人實現理想的最佳去處。婉約詞人和豪放詞人都善用夢來抒情,並且抒發白天不便抒發的情。在夢中,可以盡情展現自己的心靈場,把“好夢”、“驚夢”、“圓夢”等一切美好的事物全部放在夢世界盡情地放大,一些美好的情思都表現出來了。如宋祁的《蝶戀花》中“遠夢無端歡又散”,就是寫一位貴族少婦春睡剛醒後的神態及醒後憶夢的情思。夢皆在睡中出現,一旦醒後,夢皆為一場空,但往往主人公會得到心理上的滿足。歐陽修的《玉樓春》中“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思婦的複雜、細膩、曲折的心理活動就是通過夢體現出來的。夜裏靜靜地躺在床上,但聞風敲竹,窸窣有聲,惹得思婦心煩意亂。現實中是這樣,夢中又將如何?“夢又不成燈又燼”,不僅愁極夢難成,就連作伴的孤燈也即將熄滅。“燈又燼”表明夜已深、相思已久,其內心之愁苦、煩亂可想而知。如此這樣的夢幻世界在宋詞中很多,寫夢是為間接抒情,並非真寫夢中好事,通過夢來抒情就無隔,就抒得酣暢淋漓,抒得盡興痛快。同時,為了表達某種情感,詞人往往對外界事物加以典型化的暗示,造成詞境的創造,這就造成了象征意義。這種象征意義也就是人們通常說的言外之意,也就是另有寄托,即“言在於此,意在於彼”,這是為了創設某種特定的情景的。象征在我國古典詩歌中,是一種重要的表現手法,在陶淵明詩中的菊、酒就有象征意義,表現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在宋詞中,詠梅的詞比較多,其中陸遊的《卜算子·詠梅》就十分典型,“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詞人既是對梅花的歌頌,也是對自己的詠懷。先寫梅花的遭遇和不幸,再寫梅花的品格。其實,詞人歌頌梅花,也是歌頌自己,描寫梅花處境的不利和不幸,也是詞人自己的不幸,正是他遭到排擠的寫照,詞中所寫梅花的品格也是他高潔品格的化身。在唐宋詞人中,崇尚梅花品格的詞很多,他們在歌讚時,與六朝人不同,但是像“暗香、疏影”等名句,都是對高人、隱士的禮讚,也有借梅花對自我品格進行抒寫,但都沒有陸遊的詞寫得深刻和蘊含量豐富。和陸遊同時並成好朋友的陳亮也有四句梅花詩:“一朵忽先變,百花皆後香。欲傳春信息,不怕雪埋葬。”體現的是對政治的見解,不怕打擊,堅持正義的精神,是陳亮自我品格的體現。陸遊的詞是寫失意後的英雄壯士的傲岸形象,陸遊與陳亮的詠梅詩詞,可以說是宋代詠梅詩詞中最佳之作,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這裏的梅象征性強,以梅喻人,以梅的品格比喻人的品格情操,自然而貼切,不著痕跡。詞人將寓意興於物,創造的藝術形象十分鮮明,並且極具個性,表現出詞人獨特的心境,如蘇軾《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掛梳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詞人因“烏台詩案”受冤入獄,打擊相當大,幾近於死,後獲釋後,放黃州團練副使,不得簽公文,辦公事,在朝廷的監督下,勞動改造,自稱“幽人”,無事不出門,閉門謝客,孤苦寂寞可想而知。就這首詞而言,用缺月、疏桐、漏靜、人靜創造出一個幽靜清冷的境界,是對孤鴻、幽人的出現作鋪墊的,幽人獨往獨來,孤鴻隻身隻影,寫孤鴻就是為了表現幽人的心境。下片寫孤鴻,突然的變化使孤鴻起飛,又無人理解,孤鴻在林梢盤旋徘徊,希望找到棲身之所,不願棲身於寒枝,那隻有飛往清冷的沙洲了。詞中描繪的孤鴻極富靈性,它對周圍的環境特別敏感,獨棲沙洲的冷落寂寞,實際就是詞人心情與處境的真實寫照。為此,黃蘇說:“此東坡自寫在黃州隻寂寞耳,初從人說起,言如孤鴻之冷落,下專孤鴻說,語語相關,格奇而語雋,斯為超詣神品。”(《蓼園詞評》)。此評比較確當,通過孤鴻的孤和驚,表現詞人當時的心情,表白了當時不敢言又無法言的幽恨情緒,這裏的孤鴻就是詞人的縮影,它象征著詞人的艱難處境。這裏的象征是針對一個人而言的,沒有浮泛之意,所以可以說是個人性象征,這也是間接抒情的一個範例。另外還有物鏡的表現,通過自然景物的內心靈感的體驗,將自己的情感滲透在自然景物當中,在賞心悅目的快感中達到抒情之目的,這也是間接抒情的方式。

三、情景交融,虛實相生

主觀的情和客觀的景水乳交融則是詞的最高境界。古人在詩詞中,常將自然物與主觀情有機結合,使二者合二為一,因為他們認為“人是萬物之靈”,“天人合一”就是情景交融的基礎,人與自然的關係是親和無隔的關係,為此,人對自然的體認中,往往有著豐富的情感交流,因為自然萬物本身就有著生命和靈性。這樣他們寫詩也好,寫詞也罷,在每一種自然景觀中都有濃濃的情感在裏邊,觸動了詞人們的創作欲望,正是這種理念,造就了情景交融的美學範式,對此有精辟論述的是明末清初的王夫之。他在《詩譯》中說:“關情者景,自與情相為珀芥也。情景雖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樂之觸,榮悴之迎,五藏其宅。天情物理,可哀而可樂,用之無窮,流而不滯,窮且滯者不知爾。”他在《古詩評選》中又說:“而且情不虛情,情皆可景,景非滯景,景總含情。”他的論述使言情與取景自然統一,情與自然天地相通,人因哀樂喜怒而觸物,物又以榮華盛衰之狀而迎人,這樣,人的哀樂之情可寓於物,物的榮衰之狀又可以入之以情,也就是說,情與物是互相交流,融會的交織一體,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周而複始地表現著,相續著,詞人會心、情、物相應,這樣,托物以言情,情物妙合天然,從而選出情景交融的詞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