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詞寫景抒情都是虛擬的,因為揚州盛景繁華,都是在想象中的虛筆。“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自己沒聽說過,也沒有親眼看到過,“春風十裏”也不是具體的時令節序,隻是我們能通過杜牧的詩句“春風十裏揚州路”、“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中想象到昔日揚州的繁華美好罷了,所以他描寫揚州的繁華完全是憑借自己的想象之詞而為之。當年的戰爭對揚州的破壞如何,也是憑借想象,至於說詞中“廢池喬木”、“蕎麥青青”“清角吹寒”再加上一個“空”字,一座不聞管弦之聲,人煙稀少的破敗而無生機的城就浮現於人們麵前了。下片說杜牧昔日十分欣賞揚州的繁華,但是,如果杜牧還活著,看到今日衰敗的揚州城,也會吃驚的,這裏的杜牧就是一個虛擬的人物;唐時杜牧對揚州的歌頌讚美,以及揚州的風流情致都蕩然不存,純然一座空城了。冷月無聲是擬人,實際上是借它的沉默無語來暗示秦淮河兩岸繁華不再引起的淒冷心境,看到揚州如此蕭條,就連紅藥這一自然之物,詞人也產生了疑問,如此破敗之城,紅藥你為誰而開放呢?這一問句,是以花的無知襯托人的有情,你開得如此鮮豔是為誰驕姿嬌情呢,這都是以有情襯無情,以無情傳達出有情,這些都是虛化了情景。清代詞評家陳廷焯說:“南渡之後,國勢日非,白石目擊心傷,多於詞中寄慨”。“物感慨全在虛處,無跡可尋。”他還說,薑夔的詞“清虛騷雅,每於伊鬱中饒蘊藉”。這就說明,薑夔的詞寫景抒情沒有具體的描摹刻畫,而是著眼於虛空,寫來空靈曼妙疏淡,本不希企高遠的意境,但高遠的意境自然而出,這就是詩人對藝術追求的高妙之處。薑夔作詞,講究清空,虛實相生,這必然收到靈動奇妙的效果。他的《暗香》、《疏影》是兩首十分典型的詠梅詞。這兩首詠梅詞寫來仍是以實寫虛,由梅喻人。並非拘泥於詠物,而是“運氣空靈,變化虛實”。他的詞總是實實虛虛,虛虛實實,“如絳雲在霄,舒卷自如”,“薑白石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這些評說都說明薑夔詞虛實相間,有時表麵看是實,是客觀存在,但是表現出的效果卻盡顯虛的效果美,有時表現的是虛,但虛中仍極顯出實,這種寫法是薑夔詞的章法藝術上的追求,也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所以,宋詞中的空與虛實是相輔相成的,虛就是空,空就是虛,虛空是一體的。
二、唐宋詞的虛與心
有了虛空的效果,詞的境界就出來了,讓讀者有一種餘味無窮的感覺,這樣一來,詞的韻味就濃鬱得多了。宋詞在虛空上都有較為獨特的表現,有用夢來展示的,如蘇庠的《木蘭花》:“江雲疊疊遮鴛浦,江水無情流薄暮,歸帆初漲葦邊風,客夢不禁篷背雨。渚花不解留人住,隻作深愁無盡處。白沙煙樹有無中,雁落滄州何處所?”這首詞中的“客夢”、“白沙煙樹”、“雁落滄州何處所”這些描繪都是虛景,“客夢”的輕淺迷離,似有卻無;“白沙煙樹”的兩種意象寫白沙的杳杳,煙樹的茫茫,若有若現,同為虛處;“滄州何處所”,在水邊的哪裏,具體何處,不得而知,同樣為虛幻之處,正是這些虛幻處的描寫,使詞的味更濃厚。毛滂的《惜分飛》同樣寫到夢,寫到斷魂,夢與斷魂都是虛幻的東西,為此同樣是虛空的事,隻是用夢斷魂來表達某種情緒罷了。另如他的《生查子》“行雨夢魂消,飛絮心情亂”,“夢魂消”是說美夢難成,無以安睡,由此增添了煩悶之感;“飛絮”是說心情亂如麻,又如風吹的柳絮,飄來飄去,以此比喻前途渺茫,漂泊無定的惆悵心情。即“瞻前渺渺,顧後茫茫”,所有的自然美景隻能給人增添迷茫彷徨,悽惻悲涼之意,沒有一點美感,這就是借夢、斷魂來表達一種特定的心情,特定的內心體驗而已。正因詞人的某種心境造成了這一氛圍,所以,一切景語皆情語,這就是藝術的力量。
宋詞和唐詩一樣,運用空來寫某種心情,唐代詩人王維最善用空字。宋代詞人中用“空”字的大有人在。如葉夢得《賀新郎》先寫景,這些景都是飄忽靜態的,有鶯啼、青苔、落花、庭院都是在寫環境的空落寂寥,由此寫孤獨無依,因孤獨而生舊恨。在下片中就描寫了這種心境,“江南夢斷橫江渚,浪黏天,葡萄漲綠,半空煙雨。無限樓前滄波意,誰采萍花寄取。但悵望、蘭舟容與。萬裏雲帆何時到,送孤鴻,目斷千山阻。誰為我,唱金縷。”所寫全是想象之詞,從前的樂事,都已成乘鸞而去的仙女,隻能在夢中才能見到她的身影,才能見到江南昔日美景:江上碧浪滾滾,遠望如正在發酵的葡萄綠酒,這江浪與煙雨就形成彌漫空濛的境界。煙波蒼茫,人去遙遠,目極之處,一片空茫,目送征鴻,懷想之意更加濃重,不由得使人黯然銷魂。自己想由人送萍花,想讓人給自己唱一段《金縷曲》,但現在都成了枉想。像這樣的寫法,前人已用過,如柳永的《玉蝴蝶》就是如此。譬如《水調歌頭》、《點絳唇》、《八聲甘州》等都用到了空字。有了這一空字,詞境就顯得飄渺,給讀者就留下了廣闊的思維空間,填補了再想象的豐富內涵,古人寫詞的含蓄韻味就更婉曲豐富了。這正是宋代詞人所追求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