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身側的王子獻悄悄地伸出手,接著寬袍大袖的遮擋,不著痕跡地按住了他緊握的拳頭。彼此的體溫互相浸染,令他一度覺得無比寒冷的內心,亦是漸漸地回溫了不少。身畔的人始終與他同在,也讓他很快便恢複了鎮靜。
“聖人,妾真的完全不知彭王的打算!!”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暗沉起來,安興長公主哭得更是厲害了,“若不是他當年故意施恩於妾,妾怎麼可能為了報答他而聽他的調遣,替他拉攏人脈?聖人不妨仔細想想,若是妾襄助彭王謀逆,又能獲得甚麼利益呢?聖人的阿姊,比之聖人的侄女,孰近孰遠,孰輕孰重,何須分辨?!”
“慎言!”荊王立即喝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眉間的皺紋與兩鬢的風霜仿佛都更深了一層。最近這段時日,誰都知曉,這位宗正卿過得並不容易。雖說依舊是時時被聖人召見,但比之以前,顯然已經有些疏遠了。而這大概是彭王謀逆案帶來的影響,令聖人對叔父們都起了忌憚之心。也正因如此,往常應該會直言不諱的他,此時卻欲言又止,終是不曾出言。
當然,不需他點明,在場的重臣亦都心如明鏡一般:甚麼“聖人的侄女”,簡直是大逆不道之語。不過,也確實點出了關鍵。安興長公主助彭王謀逆,究竟能獲得甚麼好處?若是沒有好處,她又何必摻和在這些事當中?換而言之,若非程青謀逆,許諾讓她由公主變為皇後,無論她助任何人謀逆,都不可能獲得比如今更多的榮華富貴。
“如此說來,阿姊確實不知彭王的打算,所以才一直矢口否認自己是從犯?”聖人輕聲問道,態度依舊溫和。然而,若是熟悉他的杜皇後在場,必定會察覺,他適才險些失控暴怒。對於安興長公主,他其實並沒有所表現出的那樣有耐心。
“是。妾以為,若是漸漸查清了證據,聖人便一定會還妾清白。卻想不到,彭王一脈竟是如此下作,明明是自己犯下的叛國謀逆大罪,卻偏偏連妾也不肯放過。而且,彭王與郎陵郡王如今都無緣無故地死了,還有誰能為妾證明,為妾脫罪呢?”安興長公主哽咽著答道,“聖人與諸公不妨再仔細想想,妾既非彭王之女,又沒有甚麼真正的勢力,駙馬亦是不中用的紈絝子弟,也沒有嫡親的兄弟,彭王又如何可能讓妾參與到他的謀逆大事當中去呢?”
聞言,群臣不免眉頭微皺。而李徽心中冷笑:不錯,安興長公主有何值得利用之處?讓彭王與另一位主使者不惜與她共謀呢?怎麼事到如今,她卻是提也不提她身後還有一個龐然大物般的母族弘農楊氏?也不提直到目前為止,聖人唯有兩位皇子,庶長子便是弘農楊氏女所出?對於謀逆者而言,還有比未來東宮太子的母族更好的合作者麼?
嗬,這位貴主真是聰明之極,每一回挑的都是眾人的疑惑之處,巧言令色地模糊重點,滿口謊言。
“那阿姊便不妨說一說,你都替彭王拉攏了些甚麼人罷。”聖人的聲音變得越發輕柔,仿佛安撫一般。不過,在場眾人誰都知曉,他其實是在問交換自由與封號的代價。亦是在讓安興長公主證明自己所言屬實。雖然朝廷上下已經清理了一遍,但到底還有許多暗棋深埋其中。他想要的,便是暗棋的名單——即便不是全部,隻有部分,拔除之後也會令人覺得安心一些。
安興長公主流著淚抬起眼,與聖人的目光對視,良久都不曾移開。姊弟二人一個狼狽不堪、懊悔不已,一個滿含憐惜、平靜非常,然而,他們的視線中卻含著更為深遠的情緒與難以捉摸的意味。作為旁觀者的李徽與王子獻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震。
“若是……若是妾都說了,聖人可會饒恕妾的過錯?”目露懇求之色、淚水漣漣的安興長公主,此時此刻較之尋常女子還更柔弱幾分。仿佛伸手便可折斷的藤蔓嬌花,一顰一歎都教人憐愛不已,與過去簡直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