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那天所有人都看出了我繼承了父親的瘦弱和母親的矮小,除了母親,幾乎沒有人相信那個小丁點兒能夠長大。母親營養不良勞累過度沒有奶水,母親說我是吃鹽糊塗長大的,母親說村裏發了兩斤糖票但沒有錢兌換。
在伯伯嬸嬸笑話母親生了一個小不點時,我很快成為了母親的驕傲,母親說我剛滿兩歲,母親和隊裏其他女人在田野鋤草勞累幹渴,她的小心肝端了滿滿一碗水一步一趨送到田裏來了,母親那天驕傲地對笑話她和她兒子的人說,你們的兒子兩歲能給你們送水嗎。我無災無病地長大了,雖然長大後身高隻有一米六二,體重從沒有超過一百斤。我到底是一個正常發育的孩子。
父親母親很少得到鄉鄰的尊重。母親雖然勤勞善良,但不起眼的身材和不服輸的個性不為小隊幾個強女人喜歡。父親有一米七的個頭,但身體單薄勞力不行,父親壓根兒不想幹農活,也幾乎不會幹農活,父親做個許多嚐試,有兩年在隊裏包了兩畝田,從大垸農場請了一個師父種香瓜,據說幹得很不錯,但隊裏一些人不樂見不愛幹活不每天下地掙工分的父親過得舒服,條件越來越苛刻,幹了兩年隻好作罷。父親最拿手的是擺弄柴油機和開手扶拖拉機,父親那些年基本上為隊裏抽水和加米,我考上大學後以前在隊裏當過會計的陳伯經常到我家裏來坐,他常常誇獎我父親擺弄拖拉機的技藝,他講那時的小隊長宏雲,後來還當了幾年大隊書記的,想自己包抽水機,把柴油機搬回家弄了幾下開不響了,到外村請了個師父也沒開響,最後還是找父親,父親兩分鍾就弄響了。父親得到過一次機會跳離農門,縣汽運公司請父親去當司機,但村裏不同意最後泡湯了,母親說當時上王的文訓當書記,母親提了兩斤糖上門被退了回來,說要小隊同意,母親又到隊裏挨家挨戶上門,說家家戶戶當時都說好了,但到開會時隻有素來與母親不睦的伯母舉了手,父親捆上被服行禮上了路,最後又帶著行禮回了家。村民像吃閑飯的二流子一樣歧視父親,父親若真是二流子他們未必會這樣。自尊脆弱的父親和堅韌不服輸的母親把無限期望寄托到了那個小男孩身上。
母親的小心肝慢慢地長大,那個小男孩成了母親的跟屁蟲,常常奶奶稍一分神,小男孩就屁顛屁顛摸到田野找他媽媽去了,我有記憶時己經分了單幹(實行了家庭承包責任製),母親每天在田裏忙到很晚,我總是到田裏等著母親一起回家。四歲時我已經能和母親一起糾燒灶用的草把子了,那些繭火蟲在灌木叢中眨眼的晚上母親一邊忙活一邊給講我故事的情景至今仍曆曆在目,印象中母親有講不完的故事,記憶最深的是一個大路不平路人鏟的不孝子的故事,母親更很多次教導兒子,譬如“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繡花針”,譬如“有誌者事竟成,皇天不負有心人”,有一次母親還背了一段毛主席語錄,後來我發現母親背得和課文《紀念張思德》中一段一字不差。長大後有一天我問母親,您大字不識一個怎麼會知道這麼多故事,母親說小時候晚上老偎在外婆旁邊,外婆就給母親講《孝女經》。
我們家最多的時候是五個人,弟弟是1978年9月出生的,比我小近四歲,我七歲時一個妹妹剛出生就夭折了,在奶奶去世後,我十一歲時母親才生了我們的小妹妹。奶奶年邁,父親不愛農活,屋裏屋外幾乎是母親一人操持,小跟屁蟲很小就試著跟母親幫忙。
那時家家戶戶都喂豬養雞,大多數家庭平時以雞蛋換零花錢生活,過年則要靠豬了,家境好的會請殺豬的來宰上一頭年豬,更多的是兩戶或三戶共宰一頭,喂好幾頭豬過年花銷和來春種子肥料也都有指望了。五歲時母親教我弄豬萊了,那時豬吃得最多的要數黃麻葉子和水藻了,在夏天,母親會催促父親去永東河去撈上幾擔水藻,到秋天砍黃麻時,母親就會帶著我去挎黃麻葉,每年這時都要剁了泡上大大兩水缸,但無論儲上多少黃麻葉,到了冬天還是得去尋豬菜,母親會給我挎上藍子或擠上圍腰,我就帶著鏟子到田野去挖野菜,我總不及姐姐們機靈能幹,常常尋到的不及她們的一半,後來尋豬菜成我最不情願做的事情了,總讓母親哄上老半天才去,在春天我記憶深刻的是偷油菜葉了,那時油菜籽產量不到現在一半高,而油菜葉優優蔥蔥,又大又密,打上一圍腰油菜葉子能讓兩頭豬美美吃上一天。有一年我常到別人田裏偷打油菜葉,那年頭的油菜喲,你在油菜田裏被人看見了再躲起來也很難尋得著,不過我有一次還是讓一個伯伯在他油菜田逮著了,伯伯找了我母親,說自家的豬也沒吃的呢,後來母親就很少讓我尋豬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