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屁顛顛地同她出門,可憐巴巴地想:有錢人的日子就是有麥當勞吃嗎?
十二
萍水相逢,肝膽相照。
我和燕子姑娘一住就是大半年,熱鬧歡喜,沒有拘束。我把她當成了另一個自己,在西安這前不著村後不是家的孤島上,做著彼此的擺渡人和避風港。那感情,我不說,你也懂。
2012 年的9 月份,我和老婆的愛情出現危機,到了生死存亡的關口,整個人從內到外、從上到下都迷茫得一塌糊塗。我一時間心血來潮,想著算命的事,便跟同事打聽,說是周至縣的某大仙十分靈驗,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無所不能。我便跟燕子打了聲招呼,選了個不錯的日子前往,那叫一個顛簸啊。走了近一半的路程,燕子打來電話,火急火燎地問:“你在哪裏?我才睡醒,我起來就不見你了!”
我:“車上,半小時後到周至。”
燕子:“我去!本子,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我這就出發。”
不等我回答,電話斷了。二十分鍾後她又打來:“本子,我坐上車了,一小時後見,周至見啊,就這樣,拜拜。”我去!我去!我去去去!
那段時間,燕子身上好像也就剩幾十塊了,窮得跟我一樣一樣的。我們在周至的車站會合以後,她興高采烈地挽起我的胳膊:“走,咱找大仙去!”
我們兩個嘚瑟的,把驕傲寫在臉上,掛在屁股上,以好像城裏人的姿勢,扭在周至縣某鎮的小街上,潛台詞就一個字加一個標點:哼!還一聲平二聲陽三聲轉彎的。
大仙站在路口迎接,衣著樸素的呀,簡直不像大仙。我們趕緊對視一眼:難道就是這樣呀?跟著進了他的院子,迎麵一隻惡狗,燕子嚇得退了一大步。那時候我不害怕,傻兮兮的,沒一點江湖險惡人心不古的念頭。現在想想才覺得恐懼,你說,就那麼大膽,敢在陌生的小鎮小村裏招搖過市,跟出生入死有區別嗎?
大仙一屁股坐上炕沿,我先問,下來是燕子。也沒問出具體的名堂,扔了幾十塊就跑。走上大道,我才鬥膽出了一身冷汗。燕子看起來比我好得多,禦姐範兒十足,步伐穩健,氣息平和,依舊是驕傲寫在臉上,掛在屁股上。
現在,坐在距離燕子一千多公裏的辦公室裏,對著電腦,我就想,那時候是她真的對未來有疑問還是不放心我一個人,才舍命陪君子地走了那一遭?
後者的成分,更大一些。
十三
我離開西安以後,燕子就沒有再租北二環泰和居1908 的兩居室了。她租不起,也沒那心思。拎著一包穿的用的,她回了辦公室,住進了算不得宿舍的地方,過回了沒有我之前的生活。
就好像,我們從來沒有相遇,她隻是閑來無事繞著2012走上一圈,原封不動就到了2013,並且直奔2014。可彼此的通訊錄上,卻明明多了一個人,讓對方,牽腸掛肚。
今年的春末夏初,老婆懷孕五個月左右,挺著一個可愛的肚子,躺在臥鋪,晃蕩回了西安。燕子接站,遠遠看到我們就笑,花枝亂顫。完了才過來扶我老婆,用手臂在她肚子外圍環成一個圈,警告每一個將要靠近的人:“小心點,小心點,我說你看著點行不!孕婦呢!”人家就斜她一眼,理都不理她。
我們一起吃了泡饃,羊肉的。她後來發微信,炫耀:真幸福,吃了羊肉泡饃。被我不客氣地嘲笑了一番。
六月份的時候,燕子發來短信,告訴我她在山東找到了家不錯的事業單位,現在已經辭職,雖然舅媽極力挽留,但她要回山東去,那才是她的家。
“我一定去神木看你,那是我的夢想。”
這是她寫在短信最後麵的話,看得我眼睛發酸,恨恨地想:燕子你渾蛋,說了大半年也沒來,就要走,離開西安,越走越遠,太渾蛋了。我隻好催眠自己,她這是秉承“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做事風格呢!
不久之後,我從燕子閨密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另一個版本:燕子回山東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趙太陽,據說是趙太陽惹禍了,把山東一個老同學的肚子搞大了。
那天燕子正開著卡車送一車珠寶給供貨商,路上突然接到了趙太陽的電話。
趙太陽在電話裏哼哧哼哧的,帶著哭腔說:“燕子,我把何秀華的肚子搞大了,學也不敢上了,家也不敢回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辦?”
燕子一聽,嘴裏念叨著:“我去,我去!”當即掉頭,臨
時改了線路,從西安直往山東奔。路上燕子給我發了三個字:怎麼辦?別看燕子一天我去我去地口出狂言,其實,她的情商特別
低,身體裏永遠住著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單純得不得了,連被人坑了都不知道,遇到問題就使勁發QQ 求救,一連串的“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你難道還要去幫那個渣男擦屁股?我恨不得
當時就把手伸進屏幕對著她的臉,啪啪甩兩下。沒辦法,這人太善良,善良得不像人。燕子一下車就從車裏的貨品裏隨便扯出一條項鏈,遞給那
個老同學:“同學那麼多年,我知道你最稀罕這玩意,這是蒂芙尼今年的限量款,你拿去戴吧,至於這孩子……”老同學一把搶過項鏈:“好說,好說。”
十四
回到公司,燕子因為送出的那條蒂芙尼,被“準備把她培養成接班人”的舅媽炒了魷魚。趙太陽很欠揍,“墮胎事件”後他就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燕子,名頭上說著不想再給她添麻煩,指不定又勾搭上哪個白
衣校花了。
在感情上怯懦,到頭來,隻能承受傷害,燕子姑娘就是這樣。可是,她不死心:“不能就這樣算了。”
我鼓舞她:“那就再衝上去一回。”
我心裏卻暗想:姑娘,那是南牆,看到沒?朝上撞,撞暈了,還會醒,醒了就好。不死心,是病,得治。
果不其然,她回來了,形單影隻的,連趙太陽心門的方圓二十裏也沒進得去。那天燕子帶了很多趙太陽喜歡吃的甜品,趕著最晚一班的火車去他的城市。結果剛到他家小區,就眼見這廝和一包臀小短裙、低胸緊身衣的36D 大美女親熱上了。
那天燕子給我發了條微信,沒抱怨,沒咒罵,隻是朗朗地先笑了一通,然後僧人入定般說了句:“累了,真累了。”
我相信,在這世界上肯定有很多趙太陽,傻得不得了,沒有長一雙慧眼,永遠隻看得見包臀小短裙、低胸緊身衣,永遠不會發現他身邊的燕子姑娘。當然,也會有很多燕子姑娘,毫無心機,咋咋呼呼地生活,全心全意地付出,寂寞單戀,什麼也不求。可是,總不能一直做趙太陽,也總不能始終是燕子姑娘,人應該在經曆與挫折中長大。痛苦就是痛苦,對痛苦的思考才是財富。愛上一個遙不可及的人很簡單,難的是如何抽身。愛而不得固然是一種缺憾,但總有塵埃落定的一瞬間,那些暗戀的傻姑娘終究會選擇一種灑脫無所謂的態度,笑嗬嗬地麵對沒有他的未來。
街邊音像店裏荒涼的民謠,娓娓道來地唱著唐玄宗與楊貴妃的往事,倒像是在看一出鑼鼓聲聲的戲,這方剛扮上行頭畫好臉譜,那方便因故告急忙著退場。你最終保全的隻能是你自己。再傳奇的話本也終將謝幕,再鼎沸的掌聲也終將歸於平淡。所以今人再看這舊人已去思念難抑的戲碼,就有了自我安慰的開解:
這一場相逢要看得淡,
不然年年牡丹我年年想。
全部美好的東西都應該有它的漫漫歸途
如果一個人不想得到比現在更多的東西,就往往會停留在過去,而等過去消耗掉美好的部分,隻剩蹉跎平庸的心。
我家小區門口的菜場裏,一家炸臭豆腐店遠近聞名。炸得恰到好處的豆腐,顏色金黃,外酥裏嫩,配上特質的辣椒醬和蠔油,再有三兩香菜做點綴和提味,簡直是價廉物美的人間絕味。而它的擁躉自然是數量龐大,每當誘人的香氣傳遍菜場,攤位門口總是圍得水泄不通,而那些提著臭豆腐滿意而歸的饕客,總會引來圍觀群眾的滿臉豔羨。
我有幸嚐過一次,那俘人魂魄的味道讓我畢生難忘。可每當我的饞蟲被勾起,踱著小步走進菜場,都會被那裏三層外三層的湧動人流所嚇退,其實再怎麼摩肩接踵,排上個二十分鍾也總能如願以償。可是我不願意等,因為排隊於我,簡直是對生命最大的浪費和褻瀆。
後來外出求學,粗茶淡飯著實索然無味,而那臭豆腐也一再喚醒我的味覺記憶。我暗下決心:下次回家,排再長的隊,也一定要吃到。
可事與願違,當我邁著熟悉的腳步,走進那熟悉的菜場,那塊熟悉的招牌卻已銷聲匿跡。據說由於種種原因,它搬到了另外一個菜場,與我家東西兩隔,路途遙遠。那夢寐以求的味道,也隻能於夢中給予我慰藉了。
類似的事情卻也不在少數。
高中時期的校花,不施粉黛就鮮豔奪目,性格也活潑開朗,簡直就像迎著春天的晨光蹦跳著來到世界上的一頭小鹿。她有時向我請教數學題,但我為了避嫌就故意置之不理。後來的同學聚會,我欲與之重續前緣,卻不料她濃妝豔抹,名牌加身,但往日的清麗脫俗卻消失殆盡,天真爛漫也被市儈庸俗所取代,說是泯然眾人亦絕不為過。
大學畢業,我和女友計劃去旅行,各種美麗的橋段已在腦海中鋪陳開來。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我接二連三的社團活動和她突如其來的身體抱恙,使旅行計劃一推再推。當這些問題迎刃而解後,一次錢包被偷又使其淪為泡影。而當一切元素就像化學方程式般準備就緒,配平也精確無誤,我倆卻因種種原因而被迫分手,而這次旅行直到最後也隻是一場虛空大夢。
我們一生中會遇見很多美好的人或事,它們的出現讓我們眼前一亮,恨不得拋棄整個世界與其深情相擁。但那些習慣和理智,總會將噴薄而出的情感瞬間熄滅,我們心向往之但囿於現實,我們希冀許久卻止於擔心。我們總是有各種各樣的顧慮:為了這次美好我將付出怎樣的代價?這個代價是否在我的承受範圍之內?現在做這件事情是否有點操之過急?要不要等到時機成熟再著手準備?我是否應該以更好的姿態去迎接它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