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真的是你?(1 / 3)

第25章:真的是你?

我勉強讓自己沉浸於胡思亂想之中,不去想雲秋月是誰,他心心念念的芸娘就在眼前,不去想禦花園的池塘邊,他和武崇帝垂鉤閑釣時的話語──我隻當她是我的妹妹……

我甚至將臉轉過了一邊,不想去看他和她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他終於找到了他的芸娘,盡然她眉眼俱變。

竟管她已遁入空門,可要是他心底依舊有她,又算得了什麼?

我垂下頭來,看見衣袖邊繡的卷葉紋飾原是鮮亮的淺綠,卻不知道為何,被水滴得呈了暗綠之色,伸手一摸,原來那水珠是從我的麵頰流下。

有什麼好哭的,我原本也隻把他當成義兄,當成了那可以問一句“手臂還痛嗎”的義兄。

此時,我很恨老天爺,恨它為什麼給我安上了一個這麼發達的淚腺,讓我怎麼忍也忍不住眼淚,為什麼不給我安上一個如他一般的顏麵,高深莫測,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

“芸娘……”他的歎息如春風拂過輕吐出初蕊的嫩草,“真的是你?”

雲秋月,那在大雪之中救了他的女子,陪伴他渡過危險和急難的女子,和他比肩而戰的女子,始終藏於他的心底,讓他再也沒有角落放下其他人的女子……而也是有著和他一樣的超絕智慧的女人。

“這麼多年了……”雲秋月低聲道,“有好幾次,朝堂廊前,我都想喚住你,問你一聲,可還記得當年那場大雪?”

他聲音之中有淡淡的眷念,如果不是身體不能動,我想,他已然和她執手相看:“想不到我找尋多時的人,就在我的身邊。”

“往事如灰,芸娘已變成了雲秋月……”雲秋月終走到了白冪身前,伸出手,在他的額頭鼻尖掠過,卻最終垂下了手,“時事如棋,如果可以重來,我寧願不救你。”

她聲音變冷,如凍在雪地的醋壇子,那若有若無的悲涼從碎裂的壇子底緩緩揮發散出。

白冪眼中露出一絲痛苦,卻最終不發一言。

“是啊,如果你不救他,任他被大雪所埋,就不會有以後的那一切,就不會為了進入這錦繡華堂,連自己的父母親人都不顧了。”娘親淡淡地插言。

她話語中隱藏的語意卻又如一聲驚雷,在我頭頂炸開,讓我莫名想到了平常絕對不可能出現在我腦中的人倫慘劇……娘親的意思,這渠口村的慘案是雲秋月自己所為?

為什麼?

有什麼原因使她連自己的親人都不放過?

這一瞬間,我隻覺這翠帳香扇,珠玉疊累之處,暗藏的全是森森暗影,刺骨寒冰。

可當我望向雲秋月,卻發臉她的眉眼原如晴空萬裏,碧染霞彩,此時全變成了森森鐵灰之色。

而白冪,而半垂了眼眸,麵孔被帷紗遮得明明暗暗,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是在痛惜,還是不敢相信?可能在他的心底,她做的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吧?

“雲觀主之所以要指使武雀向靈萱長公主暗下殺手,怕的不是其他,怕的是她認出你吧!容貌雖已改變,身形也不負當年,可那滲入骨底的一言一行,甚至於一個小小的動作,是自娘胎之後便已形成的,何況前朝大周皇室之人,因安煌皇的風流優雅,在每個出生的孩子身上都親手用香染墨標有記號,那香染墨用十餘種顏料混了珍貴藥物製成,隨著孩童的成長滲入皮膚骨髓,就是剮肉斷骨都沒有辦法去除的。”娘親淡淡而言,“靈萱公主已死,渠口村那些舊臣子也死了,你便以為沒有人知道你是誰了嗎?相公說得好,我們不必費盡心思去找尋枝微末節的證據,隻要證實了我們的猜測,一切就當真相大明!”

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娘親語氣中隱藏的事實讓我幾乎不敢相信,大周皇室血統?不可磨滅的記號,她說什麼?說的是誰?

我想起了年少人偷偷在溪水中遊泳,偶爾回頭,水波粼粼,我後背倒影上那蝶形符號如要展翅而翔,使我以為自己看錯了,以為它是一支真正的蝴蝶,偶爾落於湖麵,被水珠沾濕了翅膀,不得不低飛而行。

雲秋月一聲冷笑,卻是將視線轉向了白冪:“冪哥哥,為何你要一而再地將我逼往絕路?我此生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救了你!”

白冪此時才抬起頭來,歎道:“不是我將你逼往絕路,是你自己將自己逼往絕路的,他們何嚐不是救了你?可你是怎麼對他們的?”

他們對話對寒風碎冰,再也沒有半分旖旎柔媚,這樣的情形直轉更讓我如墜迷霧之中,望不清麵前的人與事。

“你慣會以假作真,我怎麼會再一次上當?”雲秋月喃喃地道,“靈萱長公主……我的皇姐,她自然沒死,武雀的頭釵必已被你換成了使人假死而不傷性命的,為的就是將我的參曹外府連根拔起,武崇帝絕不會再要一個舊朝公主來執掌如此重要的門戶!”

“不是,芸娘……新朝已不需要這種使孩童夜啼,百官膽戰的部門!”白冪淡淡說道。

“你早已知道了我的身份,一直隱忍不發?你真是一個好戲子,連皇上都被欺騙了,手上早拿起了屠刀,卻讓他以為你對‘芸娘’還是念念不忘。”雲秋月苦笑,“讓我也放鬆了警惕,隻以為你一無所知……心中卻還有些略微的希望。”

靈萱長公主從躺著之處扶著帷柱緩緩站起身來,臉上雖還是那麼的青白暗紫,眼睛卻回複了清明……她朝我望過來,微微一笑,可此時的我卻全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隻覺腦裏一片混亂。

“你太急於洗刷你的清白了,要知道有些舊人舊事卻怎麼樣也沒辦法洗刷幹淨的,安寧十公主……”娘親慢慢地道,“你的母妃池貴妃不愧為大周後宮唯一清醒的女人,早早地知道了大周有一日會國破家亡,將你送出宮去。那一年,你才十歲吧?渠口村是她的母族,也是唯一能護你周全之處,她派自己的親信組成家庭,要你認他們為父母,以為你會一生平順,生兒育女,可到底你還是不安本分……她替你想好了一切,你卻將她的心血全都浪費!”

“她的心血?”雲秋月冷笑,“那一年我已十歲,試問一個吃慣了玉食的人還怎麼吃得下粗茶淡飯?穿慣了錦衣的人還怎麼穿粗衣,我記得那屋子裏粗圓木下滴下來的雨水,記得那怎麼趕也趕不走的蚊蟲,記得屋前屋後的酸臭味,他們不過是侍候母妃的太監和奴婢,卻要我尊稱他們父母,試問如果是你,你能忍得了?所以,我羨慕十五皇妹懵懂之中便已經流落在外了,起碼她不會經曆如此大的落差……”

“所以,一有機會,你便抓住了,那一年,王爺雖隻是名暗衛,但你知道,跟著他,他會帶你重新登上絕頂之峰。”靈萱公主淡淡地道,“隻可惜,一切並不如你所願,你的‘家人’以你的身世威脅,要你重回他們的懷抱……”

“不!”雲秋月道,“如果僅僅是這樣便好了……”她苦笑,“那樣腐亂透頂的皇朝遺臣,居然還想著要複國,以為我登高一呼,便會從者如雲,我不想再過顛沛流離的生活,所以,我隻能暗下殺手……”她轉眼望向白冪,“你知道他們交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是什麼?便是除去定周的棟梁之材,而王爺你,便是首當其衝第一人!”

她們的敘述驚心動魄,路轉峰回,讓我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看得清楚,白冪的臉孔藏在屋子裏暗暗的陰影之下,涼薄如深秋之霧。

“既已選定了這條路,你必已知道後果。”他淡淡說道。

“是的,我知道後果,知道天下間所有的後宮朝常爭鬥都會血流成河,我預計到了一切,卻預計不到自己會因為你而功虧一簣。十多年前是一樣,如今還是一樣。”她聲音轉而淒厲悲涼,“到今日我才明白,你沒有心……”她轉臉朝紫鳳公主道,“你和我一樣的可憐,你以為坐上至尊之位,便可以得到一切,你錯了,當年你沒有得到的,今日也不會得到!你以為將他收為皇室,成為你的皇弟,他就會你朝夕相處?你錯了,人雖近在眼前,可心卻離你萬裏,這更為痛苦!當年,無論我怎樣的曲意討好,他始終離我遙遙,試問我怎麼會相信多年以後他會尋找我?可我雖不相信,卻也踏入了陷阱……”

雖然不相信,卻也踏進了陷阱。

這麼的悲涼與無奈,那樣情致深深的所有,全都是欺騙。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同情她,可我卻不自覺地想起了初到王府的那一晚,他替我夾起了那打滑的菜肴,問我,還痛嗎?那個時候,他對我,可有半分真意?即使是如同妹妹的情感?

紫鳳公主一聲輕笑:“所以,我沒有你那麼蠢,不屬於自己的還支持著他肆意成長,如那盆景,長得不規矩的枝丫,再怎麼喜歡,也隻能折了。”

聽了這話,耶律齊一聲冷笑:“已到了如此情形,敢問紫鳳公主還能怎樣?” 紫鳳公主緩緩轉過頭去,臉上現了些奇異神色:“我想怎麼樣?耶律王子千裏迢迢而來,想必也不光是為了往日舊怨吧?定周內外交困,交趾何嚐不是一樣?定周朝獲的是天災,交趾卻是人禍,耶律王子被弟弟趕出了交趾,駐守於沙漠之中的萬來兵馬,人困馬乏,看來是到了缺水少糧的境地了。如若不然,王子也不會打大周舊朝皇室珍寶的主意。”

耶律齊臉色變了幾變,歎道:“如果紫鳳公主不是一名女流,倒真是最適宜做執掌天下的人。”

紫鳳公主目光灼灼,往周圍一打量,笑道:“皇弟不惜和舊朝之臣聯手,又奉父皇之命娶舊朝公主,為的也不過是那批珍寶,而雲觀主,你所為的,不過是在父皇麵前立下大功,以穩固你參曹外府的地位。衛大人,你從本宮那裏騙去的印章,以及金冊之上印痕,可讓你有什麼頓悟?”

看老爹的樣子,他此時臉色恢複了不少顏色,說話也有了幾分精神,卻是道:“慚愧,慚愧……”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能帶人找到這裏,也算不錯了。的確,這舊朝舊宮,就是那珍寶堆積之處,安煌皇當年並沒有將大周的財寶運了出去,而就藏在了這宮中,城破之時,那散落於地,數之不清的珍寶,不過是其百分之一而已。為了護住他的至愛之人,安煌皇給她留下了數不清的珍寶,原本想著將她們送去宮去的,哪知卻騙不過他那女婿……她們雖換上了荊釵布裙,打扮成老百姓的模樣,卻還是被他那女婿石凝天給發現了,所以那批珍寶就隱藏在了這裏。”紫鳳公主笑道。

“不可能,既是在宮中,為何找不到?”耶律齊道,“聽聞當年石凝天翻遍了宮內的角角落落沒有找到,而武崇帝更是將整座整座的宮殿拆了重建,都毫無蹤影,所以才有了這些廟宇……”

紫鳳公主臉上神色神秘至極:“你們可知道,大周的宮殿是怎麼建起來的?建這宮殿的工匠為什麼全是行伍之人,為何後來全都戰死?為何大周最後孺弱至此?全國上下除了吟詩作畫,卻找不到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

她的話讓老爹娘親對望了一眼,兩人同時垂下了頭,眼有哀傷之色:“不錯,怪隻怪皇上……”

“不,不是你們這一個皇上不行,而是他已無能為力。試問一個已傷及根本的江山,他要怎樣去維護?他隻能一退再退,江山越來越小,他隻能沉浸在詩畫之中……”

我越聽越奇,卻抓住了她話語之中的其中一處隱晦暗示:“難道隱患早已種下?”

剛說出這話,我便覺她灼灼目光一掃而至,夾著碎雪寒冰,向我掃來,忽而冰破春至,她竟是笑道:“不錯,十五公主到底明曉事理一些!”

我又從她眼裏看見了那一閃而逝的殺意,這不是我第一次感覺到那股殺意,她對長姐靈萱沒有,對十姐安寧也沒有,唯獨對我,那股殺意從來沒有消逝過,我很委屈。

老爹適時地打斷了我的委屈:“公主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她目光終轉向老爹處:“這世間有陽間,也就有陰間,這是誰都知道的。可陽間曾於太陽底下,人人得見,而陰間呢,卻從來沒有人見過……”

我周圍望過去,見人人臉上都露出茫然之色,老爹卻緊皺了眉頭,仿佛有事不解,喃喃附和:“陰間,陽間……你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