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孫多慈:畫卷中淡雅的文心蘭
楔子
在一層層塗抹之後,一個個生動鮮活的人物躍然於畫板之上。油畫,有人喜歡卻不了解,有人了解卻不會畫,有人會畫卻永遠找不到畫的靈魂。孫多慈的油畫細膩唯美,每一種顏色中都能透出一番別樣的心情。
孫多慈的畫和她的人一樣。生長在南方的女子,總是有著如水的細膩,帶給人一種淡淡的愁緒。孫多慈的眉宇間就有著淡淡的愁,像是開在初春的粉荷,縱然清純美麗,卻也在哀歎生命的短暫。
看過徐悲鴻畫筆下的孫多慈,才會知道什麼是寧靜的女子。似乎這樣的女子隻適合獨處,在一人的居所中,調一杯咖啡或者是煮一壺清茶,靜靜看著一本書或是畫著一個靜物。就這樣一個晌午慢慢從她的身邊溜走,待她抬頭時,卻發現已入黃昏。打開燈,嚐一口涼透的咖啡或者是茶,女子眉頭一皺,淡然一笑,這便是安靜的女子。她從不大聲喧囂,也從不會大笑,精致的臉上隻會露出淺淺的笑靨。
她眼神總是憂傷的,還有那掩不住的清澈,光看她的眼睛便能感覺到那份寧靜,在靜中還流淌著一份堅韌。這樣的女子將來會與誰相戀?想來定不會是不懂事的少年,也不會是粗俗的男子,唯有溫潤如玉的男子方才配得上這般寧靜的女子。
聽說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為她畫了很多畫,在他的筆下,孫多慈眉宇間多了幾分喜悅、幾分柔美。可能是麵對所愛的人,所以孫多慈也毫不吝嗇自己的感情。
有緣的人,即便隔了千山萬水卻也能在一個瞬間相遇;無緣的人,哪怕麵對麵地交流,卻也隔著千山萬水。
或許,每一個熱愛藝術的人,在心底都有著一份濃情,情到深處自然無法自拔,不管麵對的是誰,不論世間多少人阻擋。哪怕攔住了他的人,卻也攔不住他的心。看不出來,嬌柔文靜的孫多慈麵對愛情時也有著奔放的一麵,麵對家人的阻攔、朋友的勸說,仍一意孤行。
最終,不知道是黃粱夢一場,還是一簾幽夢,總之就是一場來去匆匆的夢。或許付出了淚水的同時,也付出了永久的歡笑。婚姻外的愛情是因為婚姻的存在而美麗,因為有不能翻越的婚姻的障礙,才讓這份感情淒美得令人舍不得放手。倘若沒有婚姻在中間,那份愛隻是普通的愛情,很快會像煙花一般散去。
相見是緣別亦難,台城月夜情愫生
秋天是美的,帶著些戚戚然的美,落葉歸根,秋風瑟瑟,人也會有些憂愁。美麗安靜的少女孫多慈就是在一季如畫的秋天出現在徐悲鴻眼前的。孫多慈是個帶著憂愁的女子,從她那雙清澈的雙眸中,就能讀出她的憂愁,讓人憐惜。
家中父親出了事,但依舊支持她學畫。當她邁進中央大學的那一刻,孫多慈的心裏覺得怪怪的。這種感覺並非是雀躍,也並非是緊張,隻是冥冥之中感到這裏有一種吸引力,這就是命中注定嗎?孫多慈是個感性的女孩子,年僅十八歲的她,看起來很美麗,那份美麗不僅僅是容貌上的秀美,還有她那包含淡淡憂愁的氣質。
孫多慈行走在學校裏,沒有害怕,也談不上討厭,隻是心中有一些好奇。校園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此時像是特意迎接她一樣,綻放著自己最美的顏色。
或許十八歲的孫多慈不知道,這便是冥冥中的緣分在牽動著她的感覺,是愛情對她無聲的呼喚。
孫多慈獨自到南京,找到了在中央大學任教的宗白華教授。那個年代,即使是素未謀麵的老鄉,情麵也是很大的。當宗白華見到這位安慶小老鄉時,表現得很熱情。在談話中,宗白華得知她是孫傳瑗的女兒,就又生出了許多愛憐之意。
孫傳瑗是誰?為何宗白華聽到他的名字會憐惜起他的女兒?說起來,安慶的孫家在當時也是顯赫的門第,孫多慈的祖父孫家鼐是清末朝廷重臣,曆任工、禮、吏、戶部尚書和中國首任學務大臣,曾一手創辦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前身)。
俗話說虎父無犬子,孫多慈的父親雖然不及祖父那般厲害,但也在孫傳芳的麾下曆任秘書。家境優越的孫多慈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父親會遭遇牢獄之災。北伐戰爭勝利之後,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因為曾與孫傳芳敘過族譜,孫傳瑗也受到迫害,被南京當局通緝。
孫傳瑗哪裏躲得過南京政府的通緝,不久便被逮捕,關押在南京老虎橋監獄服刑。孫傳瑗的入獄給孫多慈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家中的變故讓孫多慈更加憂鬱,美麗的少女不僅要承受著父親慘遭牢獄之災的痛苦,而且還要麵對能否進入自己向往的學校繼續學畫的現實。
宗白華看著自己的小老鄉,也隻是搖頭惋惜。孫多慈將父親的意思說了,就是想讓宗白華幫她引薦給潘玉良。宗白華聽了皺了皺眉頭,說道,自己與潘玉良並非很熟。看到孫多慈麵露遺憾,他有些不忍,便接著說,既然她決定到藝術專修科來旁聽,不如直接去見徐悲鴻教授。
孫多慈一聽遺憾之情立即褪去,十分驚訝,她睜大眼睛看著宗白華。看到小老鄉這麼驚訝,宗白華笑了,給孫多慈打包票說,倘若別人去找未必成,但是他去,絕對能成。就這樣,隔天上午,孫多慈隨著宗白華到了藝術專修科徐悲鴻的畫室。
第一次的見麵沒有那麼美好,很多轟轟烈烈的愛情,大都是因為日久才產生了濃濃的情分。孫多慈與徐悲鴻第一次見麵,並非一見鍾情或是感覺相見恨晚,第一次見麵,一個是怯怯,一個是不屑。
踏進畫室,此時徐悲鴻正在專注地作畫,三五根青竹,兩三塊殘石,在一旁是一隻昂首挺胸的大公雞,栩栩如生,讓人不由感歎。孫多慈看著這幅畫,入了迷,竹子的韌勁兒似乎隨畫而出,大公雞好像馬上就要仰天長鳴。
徐悲鴻見宗白華進來,並沒有故作寒暄,而是專注於自己的作品。隻見他蹙眉好一會兒,在畫卷上寫下“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何不喜,惜未見也”。寫完也沒有立即站起來搭理宗白華,而是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滿意地在畫卷上寫下“庚午夏日悲鴻”。之後才起身,看著宗白華,非讓他對自己的新作評價一番。
宗白華也不是文縐縐地誇獎一番,而是毫不客氣地指著題字,一臉不屑地說徐悲鴻的題字文筆不順,語意不通。得到宗白華毫不客氣的評價,徐悲鴻一點兒也沒生氣,而是哈哈大笑,可見兩人之間並非泛泛之交,而是相當的好。
這時候徐悲鴻看到了宗白華身後的孫多慈。第一眼徐悲鴻並沒有被她清秀的麵容所吸引,也沒有被她眼神中的憂鬱所感染,因為此時的孫多慈已經羞怯得不敢抬頭直視,隻是在一旁低垂著頭,任宗白華把自己推到徐悲鴻麵前。
徐悲鴻看看孫多慈又看看宗白華,宗白華這位小老鄉看起來並無其他。還不等他說話,宗白華搶言道,不論徐悲鴻是什麼態度,這個小老鄉是必須要收下的。徐悲鴻點點頭。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孫多慈,實在看不出這個女孩子有什麼不同,但這是宗白華推薦的,他自然要收下。
徐悲鴻問孫多慈作過什麼畫,平時又拜過什麼老師,孫多慈將準備好的畫遞給徐悲鴻,猶豫片刻,才小聲說道,自己在安慶時,曾跟當地有名的畫家閻鬆父學習過。
徐悲鴻點點頭,而後看著孫多慈的畫,覺得這個女孩子筆觸細膩,雖說國畫和西畫的路子不同,但是如果用心自然也能學成。
徐悲鴻收起畫,問孫多慈是否報考了文學係沒有被錄取,才會改主意來的藝術專修科旁聽。老實乖巧的孫多慈點點頭。其實她雖然喜愛畫畫,但她當時的確是報考的中文係,不過卻落了選,所以為了進入中央大學,她隻能選擇做藝術專修科的旁聽生。此時徐悲鴻的臉上並沒有表情,但是話語間似乎顯得有些惱怒,他對孫多慈說自己的藝術專修科可不是殘羹剩飯。
聽了這樣的話,孫多慈漲紅了臉,一句話也不敢反駁,但是心中焦急萬分,因為她本意並非如此,在她的心裏學畫與學中文是同等重要的,況且她自幼學畫,怎會覺得這藝術專修科是殘羹之類?
就在她苦無申訴的時候,徐悲鴻卻大笑起來,他看著誠實的孫多慈,突然多了些好感。這時,他放過了孫多慈,卻又揪住宗白華不放,直言他為自己推薦的學生不行,其不行的原因就是進來畫室這麼久,竟然還不敢正眼與他對視。
孫多慈聽到這裏,更是窘迫。在她心裏,徐悲鴻不止是自己將來的老師,更是聞名於世的畫家,她怎麼敢正視呢?如果當時她正視了徐悲鴻,或許之後就不會出現那一瞬間的驚豔了。
孫多慈聽了這話,並沒有馬上抬起頭與徐悲鴻對視,而是將頭垂得更低了,她不知道該如何與這樣一位大家對視。她看不出來徐悲鴻的態度,所以她茫然、慌亂、忐忑不安。
孫多慈不知道自己師從徐悲鴻到底是好是壞,但是她知道,這將是她人生的轉折,此時徐悲鴻的態度直接關係到她的人生。徐悲鴻似乎沒有為難這個少女,他欣然答應了讓孫多慈來旁聽,孫多慈就在這一年的秋天開始了自己在國立中央大學的旁聽生活。
畫風沒有特色的孫多慈一開始並沒有引起徐悲鴻的注意,那時候很多喜歡繪畫的學生都到徐悲鴻這裏旁聽,雖說是旁聽生,但是吃住都在學校。旁聽雖然不用交學費,但是食宿卻是一大筆費用,這對一般家庭來說,是花不起的。所以來旁聽的學生有兩種,一種是落榜生,一種就是專科生,而且大都是家境良好的學生。
對於這類學生,老師一般不會特別側重,因為這類學生除了家境良好之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基礎較差。所以徐悲鴻對宗白華推薦來的旁聽生並沒有過多地照顧,當時的孫多慈就和其他的旁聽生一樣,入不了徐悲鴻的眼。
每一段愛情的到來,都有一個契機,沒有人能夠預料。沒有人會知道一個無意的眼神、一句無意的話,竟會讓自己成了旁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風景。
孫多慈到學校一個多月之後,徐悲鴻應棲霞鄉村師範學校校長黃質夫的邀請,帶領藝術專修科西畫組的學生,去學校參觀。這一次,孫多慈也跟著去了,倘若不是這次外出,或許徐悲鴻和孫多慈也就如兩條平行線一樣,繼續過著沒有交集的生活。
因為沒有經驗,所以孫多慈穿了高跟鞋,城郊的路崎嶇難行,她遠遠地落在了後麵,而且高跟鞋令她的腳很不舒服。但是孫多慈並沒有嚷嚷,而是皺著眉頭繼續跟在同學們的後麵。這時徐悲鴻注意到了已經被落得很遠的孫多慈,走過去扶著她,並對她說外出寫生最好要穿平底鞋。
徐悲鴻的關心讓已經很久沒有被關心的孫多慈感到了暖意,她抬起頭,淡淡一笑,臉上浮現出紅暈。孫多慈用自己清澈卻帶憂傷的雙眸直視著徐悲鴻,說了句謝謝。然而,就是這一眼,讓徐悲鴻心中一驚。
他從未想到,這個小姑娘竟有這樣一雙讓人驚豔的雙眸,清澈如水,透著內心的安靜,卻還帶著憂愁,似乎稍一不小心便會打碎這美麗的水晶。徐悲鴻心中一陣悸動,他不是盛氣淩人的少年,也不是初次與女孩相識的男子,他是經曆過婚姻、經曆過愛情的中年男子。
這樣的心動似乎是不應該的,但是麵對清純的孫多慈,這一切還是發生了。孫多慈的憂鬱是與生俱來的,沒有那種矯揉造作,眼睛是心靈的窗口,這樣明淨的眼中,透著孫多慈更加明淨的心靈。
徐悲鴻是一位畫家,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會觀察,都會注意細節,此時,他抓住了孫多慈眼中那一瞬間的欣喜。徐悲鴻不知道這樣一個單純的少女曾經遇到過什麼事,也不知道這個女孩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卻看得出來,這個女孩兒將會有一個纏綿難盡的故事,但他沒想到與女孩一同譜寫故事的竟是自己。
孫多慈被徐悲鴻的眼神震懾住了,她沉溺在那樣的眼神之中,在徐悲鴻的眼睛裏,孫多慈似乎看到了些什麼,但是她又說不出來,隻是任由心中的小鹿亂跳。兩個人一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如畫一般將二人落進了城郊的山水草木中。
這一次的演講徐悲鴻看起來特別的有激情,他站在台上將自己對藝術的感觸傳達給學生們,學生們聽得如癡如醉。一場完美的演講結束後,同學們都站起來狠狠地鼓掌,孫多慈也跟著站起來使勁鼓掌。在這麼多學生中,徐悲鴻一眼就看到了一臉激動的孫多慈,此時的徐悲鴻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得意。
當男人開始注意到一個女人時,這個女人的一舉一動他都會很在意。徐悲鴻注意到了孫多慈,便開始把所有的注意力慢慢轉移到孫多慈的身上。一開始或許沒有什麼其他,隻是覺得這個女孩子很讓人憐惜。
徐悲鴻又仔細看了孫多慈的畫,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學生當真是他所有學生裏麵基礎最差的一個,但是孫多慈的認真踏實也讓他很滿意。經過兩個多月的學習,孫多慈的素描水平進步得非常快,徐悲鴻也在心底重新審視了她。
在徐悲鴻看來,溫柔似水的孫多慈,喜歡安靜地獨處,並不與其他學生過多來往,隻是自己靜坐在畫板前練習繪畫。但就是這樣一個悶不作聲的女孩子,卻有著很高的悟性和巨大的發展潛能,最初她在班裏是墊底的學生,此時已經到了中遊偏上的水平。
作為老師,很喜歡這樣的學生,雖然一開始底子差,但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飛快的進步,比起那些耍心思、不思進取的學生,徐悲鴻覺得孫多慈非常乖巧認真。孫多慈的安靜與嫻寧吸引著徐悲鴻,尤其是在索然無味的婚姻中聊聊度日的他,自然很是喜歡這般的寧靜。
再後來,徐悲鴻上課的時候,總是多看幾眼孫多慈,他會注意到孫多慈有沒有來,有沒有在原來的位置,她的位置能不能更好地聽課。徐悲鴻告訴自己,他不過是當孫多慈是自己的女兒,但是看到孫多慈遲到或是因病沒能來上課的時候,他就煩躁不安。那種急躁的表現,卻讓其他同學琢磨不透。
一般隻有戀人才會這樣,當看到自己心愛的人沒有出現時,那種心情是說不出的煩躁,偶爾還會大動肝火。但是一旦心愛的人出現,他便會偃旗息鼓,所有的不開心、所有的煩躁一掃而光。徐悲鴻不是不知道,這就是愛,是一份說不出的愛,但他現在還不想承認這份愛。
這一時期的孫多慈,似乎也總是愛到畫室,孫多慈對於徐悲鴻也生了些感情,小女生的感情大都是由敬佩或者是仰慕而生的,孫多慈也一樣。孫多慈成了畫室的常客,因為畫室裏有藏書,而且細心的孫多慈發現,每次她去畫室的時候總會有一兩盤的水果。
這樣一份情感說它不是愛情,能是什麼?孫多慈就在這小小的畫室裏成了徐悲鴻的模特。這樣充滿愛意濃濃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很快就入了冬。十二月初的南京城寒意十足,孫多慈在這時卻收到了暖意的邀請,徐悲鴻邀請她一同去台城寫生。
初冬的風帶著些清清的涼意,一路爬到山頂,能感到細細的雨打在臉上,這樣的美麗帶著些寒意,卻讓人愜意得不想前行。徐悲鴻與孫多慈並肩在山間阡陌上行走,耳邊響起樹葉被踩踏的聲音,雖說聲音不大,但是在安靜的山間,卻顯得尤為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