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孫多慈:畫卷中淡雅的文心蘭(3 / 3)

隔日一早,宜黃大師和盛成就乘車一同前往中央大學,誰料剛到學校門口就偶遇了蔣碧薇,盛成有意避開,卻被蔣碧薇叫住。蔣碧薇聽說盛成和宜黃大師要去中央大學畫室找徐悲鴻,便提出一同前往。於是,三人便一同向畫室走去。

對孫多慈來說,蔣碧薇的到來無疑是噩夢的開始。它會突兀地將美好的事物撕裂,不遺餘力地將美麗的夢擊碎。對於徐悲鴻來說,蔣碧薇的到來同樣擊碎了他的美夢,他知道,蔣碧薇的態度直接決定了這場戀情的結局。

蔣碧薇和一行人向畫室走去的路上,隱約地感覺到,一直以來纏繞在自己身邊、讓自己不安的真相即將揭曉。蔣碧薇不是個懦弱的封建婦女,如果她將不安的源頭找到,自然不會坐以待斃的。但她又不是一個理智的女子,所以她的行為帶著些魯莽和卑劣。她不當的舉措,雖然將孫多慈逐出了徐悲鴻的世界,但是也使自己的婚姻畫上了沉重的句號。

有緣無分愛成空,紅塵世俗徒悲傷

在中央大學畫室門口等待的徐悲鴻看到與宜黃大師和盛成同行的蔣碧薇,先是愣了一下,遂緊皺眉頭。細心的蔣碧薇發現,徐悲鴻看見宜黃大師時原本親切地笑著,但在看到自己時,卻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這讓蔣碧薇心中大為不快,她冷冷地哼了一聲。

有宜黃大師在場,徐悲鴻也不好說什麼,隻是有些不滿地看了蔣碧薇一眼,便請三個人一同進畫室。

這時候,孫多慈正在畫室裏等著客人的到來,當她看到幾人中那美麗的少婦時,心中一驚。孫多慈猜到了,她是徐悲鴻的妻子蔣碧薇。

蔣碧薇是一位風韻猶存的美麗少婦,雖然剛剛生育完,但是身體並不臃腫。蔣碧薇言談舉止間,透著風情,散著高貴而典雅的風韻。孫多慈在蔣碧薇麵前,就像是一隻醜小鴨,而蔣碧薇則是一隻雍容華貴的白天鵝。

再說蔣碧薇,她憑借女人的直覺,一下子就猜出孫多慈同徐悲鴻的關係非同尋常,她沒有用正眼看一眼孫多慈。蔣碧薇曾經以為能夠讓徐悲鴻忘了回家的女人是多麼的妖嬈嫵媚,多麼的風情萬種,但看著眼前的孫多慈,蔣碧薇既生氣又想笑。

在蔣碧薇看來,孫多慈的相貌隻能說是清麗,談不上漂亮;身材,隻能說是高,談不上苗條;氣質隻能是淳樸,離高雅不知道差了多遠。她實在不清楚自己的丈夫怎麼就瞅上了這麼一個小丫頭片子。蔣碧薇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在麵對徐悲鴻時太過驕傲,眼神裏從來沒有燃起過崇拜與敬慕之情,然而這些卻是徐悲鴻想要的。

其實也不怪徐悲鴻,男人大都是這樣,就像張愛玲書中所寫的一樣,男人恨不得一生有兩個女人,一朵白玫瑰,一朵紅玫瑰。當男人與紅玫瑰結婚之後,紅玫瑰成了蚊帳上的蚊子血,而白玫瑰卻還似湖中白蓮異樣誘人;男人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像是餐桌上沒有擦幹淨的剩飯粒,而紅玫瑰卻依然像是掛在空中的驕陽讓男人追捧。

而此時的蔣碧薇覺得徐悲鴻審美出了問題,放著家裏貌美如花的她不管不顧,反而對這樣一個發育不成熟的女學生動了所謂的真情。但是蔣碧薇不會因為對手條件太差而任之發展,她心裏一直在盤算著如何將這個威脅力不夠大的第三者逐出徐悲鴻的世界。

幾個人在中央大學畫室裏走了一圈,徐悲鴻有些心不在焉,但他仍打起精神向宜黃大師講解著自己以及一些學生的畫。宜黃大師

與徐悲鴻聊著,盛成卻時不時地用餘光掃一眼孫多慈,再有意無意地瞄一眼蔣碧薇。蔣碧薇看著畫室裏的畫,臉上沒有表情,一幅幅的畫雖然並不能引起她的興趣,但至少也沒有讓她感覺不適。

徐悲鴻一行人離開了中央大學畫室,隻留孫多慈在那裏。徐悲鴻又陪著宜黃大師轉了轉上課的教室和中央大學校園。宜黃大師這時候卻提出要去徐悲鴻位於中央大學偏居一隅的私人畫室看看。徐悲鴻一愣,要知道此時若是沒有蔣碧薇,他完全可以痛快地答應。

見徐悲鴻猶豫不決,盛成心知他的私人畫室裏必定有不少秘密,便出來打圓場。可是宜黃大師不解,他還是希望能夠看到工作之外徐悲鴻的畫作。這時候,蔣碧薇看出徐悲鴻的意圖,也看出盛成打圓場的用意。

她輕步走近徐悲鴻,趁他不注意,從徐悲鴻腰間取下了他私人畫室的鑰匙。蔣碧薇拿著鑰匙帶著些笑意,與宜黃大師向著徐悲鴻的畫室走去。此時,一臉緊張的徐悲鴻和頗感無奈的盛成緊跟其後。

打開徐悲鴻私人畫室的門,蔣碧薇先請宜黃大師進入,然後自己緊隨其後。映入蔣碧薇眼簾的是基本完稿的《孫多慈像》。蔣碧薇看著畫上的孫多慈,文文靜靜的,有著少女特有的清純和矜持,冷笑了一聲。她看著那些孫多慈的畫像,表情從一開始的憤恨,到嫉恨,再到坦然,最後竟是帶著諷刺的笑看了看徐悲鴻,便轉過身不再去理會。

跟在身後的盛成看蔣碧薇把畫室的大大小小的畫都翻了個遍,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可這時候,蔣碧薇突然瞄準了內間的書房,然後走過去猛地推開,書房中間有一個畫架,畫板上遮著一塊畫布,蔣碧薇順手將畫布扯掉,映入眼簾的是《台城月夜》。

盛成也被畫麵上那輪懸於天際的明月震住了,月光下,徐悲鴻席地而坐,他微微抬起頭,看著站在一旁的孫多慈。孫多慈雙手抱立,似乎是在享受著月光的沐浴,又似乎是在享受著徐悲鴻充滿濃濃愛意的目光。

月下的男女,看似無情卻有深情。蔣碧薇看著畫,她看到了徐悲鴻對別的女人用情至深,於是強撐著自己即將癱倒下的身體,指著畫中女人問盛成。

盛成大大方方地說道,這是孫多慈,然後又裝作不好意思地說,這個女學生是徐悲鴻介紹給自己的。蔣碧薇犀利的眼神讓盛成有些發毛,他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蔣碧薇冷笑一聲,讓盛成不必這般做戲替徐悲鴻隱藏,畫中徐悲鴻的眼神和表情已經出賣了他,包括徐悲鴻自己。

蔣碧薇沒有當著宜黃大師的麵斥罵徐悲鴻,隻是憤恨地離開了畫室。盛成看蔣碧薇離開,便向徐悲鴻說道,自己剛才做過解釋,但徐悲鴻卻苦苦地搖著頭。

蔣碧薇離開了一會兒之後,又突然出現在畫室,身後還跟著兩個藝術專修科的男同學,蔣碧薇麵帶笑意地看著他們,似乎從未發生過什麼,但是她卻讓兩個男同學將《孫多慈像》與《台城月夜》搬走,徐悲鴻看著自己最心愛的畫被搬走,卻也無可奈何。他故作無所謂地與宜黃大師討論著他的畫,但他的餘光,一直在關注著蔣碧薇。

蔣碧薇看學生們將畫包好,自己也跟著起身準備離開,走之前還與宜黃大師道別,就這樣蔣碧薇離開了徐悲鴻的畫室,帶走了孫多慈的畫像。

孫多慈從在中央大學畫室門口見到蔣碧薇那一刻起,就知道要出事了,因為她知道有些事終是要承擔後果的。等孫多慈從中央大學畫室裏回過神來,緊張地跑到徐悲鴻的畫室時,首先發現《台城月夜》不見了,孫多慈知道她一直擔心的事兒還是發生了。

孫多慈除了感情不順外,她的家庭也發生了一連串的災禍。孫多慈的弟弟因為延誤了治療,命喪在這小小的闌尾炎上。

弟弟死後,母親因為受不了中年喪子的悲慟,一病不起。這時候,因為與孫傳芳敘過族譜,而被南京政府扣押在大牢裏的孫傳瑗及其長子依舊沒有任何消息。丈夫、長子杳無音信,小兒子又突然夭折,麵對連受打擊一病不起的母親,孫多慈也隻能用嬌嫩的肩膀扛起這個家。

為了照顧重病的母親,孫多慈不能再住在學校裏了,每天起早貪黑地行走於家與學校之間。清早她要先服侍了母親,才能去學校,中午又要急慌慌地趕回來做飯給母親吃,晚上回家的時候,沿街買了菜再回家為母親做飯。

這樣的日子很是辛苦,但是因為有徐悲鴻在身邊默默地幫助,孫多慈就覺得日子好過多了。徐悲鴻不僅在精神上支持她,更是在經濟上予以幫助。孫多慈感受著徐悲鴻的愛意時,卻發現藝術專修科班上的學生有意識地疏遠她。漸漸地,她發現自己幾乎沒有了可以說話的同學。

孫多慈本就是旁聽生,與正規考入學校的學生比起來,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實際的利害衝突,但是徐悲鴻對孫多慈的喜愛和幫助讓其他學生看不過去,開始心生嫉妒。表麵上大家似乎很融洽,但是私底下,總是對她相當冷漠。尤其是在蔣碧薇去過畫室之後,所有的學生都用異樣的眼神看孫多慈,更有些女學生用很難聽的詞形容她。

徐悲鴻當時並不在南京。他三月下旬帶中央大學藝術專修科畢業生去北方參觀,這一去就是三個月。隻有在徐悲鴻不在南京時,一幫學生們才敢肆意妄為地欺負孫多慈,而她隻能忍著。有幾次,孫多慈來上課,發現自己的畫布被人用刀子割破了。看著被割破的畫布,孫多慈隻能在心中暗自生氣。孫多慈是個文靜的女子,在悲苦命運麵前,她又有著逆來順受的性格,麵對同學們的所作所為,她也隻當沒看到。

不在南京的徐悲鴻心裏掛念著孫多慈,他常常寫信給孫多慈,一寫就是幾頁十幾頁,將從來沒有說過的話全都在信中說出來。信中更多的是對她現狀的擔心,以及對她的鼓勵。因為有了徐悲鴻的信,孫多慈覺得日子好過很多。她每天都盼望著能夠有寄給自己的信箋,似乎隻有看到徐悲鴻的信,孫多慈才能找到繼續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

隻是孫多慈還是太年輕了,她隻是感受到了信中的愛,卻不知道這份愛並不能被世人所接受。孫多慈與徐悲鴻的師生戀被傳得沸沸揚揚,被南京政府釋放的孫傳瑗對此也有所耳聞,而且當時眾多社會小報歪曲事實將這一場師生戀描寫成了一篇篇的豔俗小說。看著自己的女兒陷入這樣一場感情糾葛之中,孫傳瑗一開始有些手足無措,後來心生失望和憤怒。

孫傳瑗覺得,如果是個對感情踏實、對女兒一心一意的人,隻要女兒自己喜歡,他並不計較對方的年紀。隻是徐悲鴻不但有家室,而且膝下幼兒尚小,女兒選了這樣一個男人,這實在令孫傳瑗無法接受。

孫傳瑗清楚地看到了徐悲鴻的本性,他認為徐悲鴻不僅從外表看是一位花花公子,作風上也缺少了男人應該有的責任感。隻顧自己追求風花雪月的男人,怎麼能給孫多慈帶來幸福呢?

孫傳瑗不希望寶貝女兒因為徐悲鴻而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他更不願意看到女兒的名字出現在那些小報的花邊新聞裏。沒有祝福的愛情是不會幸福的,不管別人信不信這樣的論調,孫傳瑗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一九三一年的夏天,孫多慈以圖畫滿分的優異成績被南京中央大學藝術係錄取,正式成為了徐悲鴻的學生。當時孫多慈考取了第一名,倘若是別人,大家都會紛紛道喜,但考第一的偏偏是孫多慈。

大家都認為孫多慈之所以能名列榜首,是因為徐悲鴻幫她作了弊,但是人們又礙於麵子都避而不談。但是蔣碧薇不一樣,她不僅不避開這個問題,還用尖酸刻薄的話語嘲諷徐悲鴻。

蔣碧薇和徐悲鴻的家庭戰爭爆發得越來越頻繁,在徐悲鴻眼裏蔣碧薇是毫無道理可講的;在蔣碧薇眼中,徐悲鴻是營私舞弊的偽君子。兩個人就這樣因為孫多慈的成績爭執不下,吵架的次數越來越多。但是他們兩個吵架的時間卻越來越短,因為徐悲鴻不願再解釋,更不願意與蔣碧薇多說一句話。

徐悲鴻在愛情與婚姻中間煎熬著。其實徐悲鴻並不用這般煎熬,因為西風東漸,傳統的婚姻觀遭到了毀滅性顛覆,拋棄原配妻子轉而娶了年輕女子的男人們,個個都將打破封建婚姻、衝破封建禮教作為自己出軌的口號。一方麵正大光明地擺脫原配妻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愛情,一方麵又能在社會上保住自己良好的名譽和地位。

徐悲鴻的周圍就有幾個朋友,拋棄了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轉而娶了一見鍾情的紅顏知己,比如上海中華書局的舒新城。他們與徐悲鴻有著相似的際遇,處理感情方麵都比徐悲鴻有魄力。

他們看到徐悲鴻如此猶豫不決,笑他是坐擁愁城,進退兩難。因為他的優柔寡斷,孫多慈也備受非議,雖然靠自己的努力考進了南京中央大學藝術係,但南京的小報卻總是捕風捉影,渲染附會,把事情說得非常不堪,流言蜚語拔地而起。

徐悲鴻與孫多慈的愛情不必再遮遮掩掩了,但是徐悲鴻過得卻並不幸福,外麵的風言風語暫且不說,家裏蔣碧薇無休止的糾纏更讓他受不了。在家裏越是不開心,就越想念家外麵的孫多慈,而蔣碧薇也看出徐悲鴻是人在曹營心在漢,就越容不下外麵的孫多慈。

蔣碧薇在家裏鬧夠了,於是決定直接去找孫多慈,她好奇徐悲鴻為什麼會這麼喜歡那個論學識、論長相都不如自己的孫多慈。她一定要去正式會會這個纏了徐悲鴻近五年的孫多慈。

那天,蔣碧薇穿著美麗的白裙,襯出她妖嬈美麗的身姿,雖然已過花樣年華,但仍會讓人不由得感歎這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見到蔣碧薇的孫多慈非常驚訝,連手中的畫作都掉在了地上。蔣碧薇驕傲地打量著眼前的孫多慈,兩個性格迥異的女子為了一個男人開始了不愉快的交談。蔣碧薇在與孫多慈的談判中,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她沒有想到孫多慈如此堅定,雖然孫多慈不言不語,安靜地看著蔣碧薇滔滔不絕,但是從那雙眼睛裏,蔣碧薇看到了孫多慈眼中的堅定和決絕。

蔣碧薇又怎肯輕易放棄?後來蔣碧薇約了孫傳瑗到家裏來做客。這是一次有預謀的會麵,蔣碧薇的用意很簡單,就是想當著孫傳瑗的麵羞辱孫多慈,讓孫傳瑗快點兒把女兒領回家。孫傳瑗雖然欣賞徐悲鴻的才氣,但言語裏並不讚同孫多慈與徐悲鴻的事情。孫傳瑗的態度,讓蔣碧薇稍稍安了心。

晚宴後,蔣碧薇得到了片刻的安慰,看到徐悲鴻落寞的樣子,知道他已經明白孫傳瑗是不會將女兒嫁給他的。但是這樣的安慰似乎很短,不久蔣碧薇得知徐悲鴻正在為孫多慈爭取庚款留學的機會。

蔣碧薇意識到危機之大,她看得出徐悲鴻正在不惜一切代價地為孫多慈奔波。於是,蔣碧薇通過一切方式,將孫多慈的出國夢徹底扼殺在了搖籃中。看著痛苦的徐悲鴻,蔣碧薇感覺自己也累了。

然而,孫多慈經過這件事後,整個人陷入了極大矛盾之中,這幾年,她已經從少女長成了女人,她看到了徐悲鴻熱烈的感情,也看到了他的懦弱。在這場戰爭中徐悲鴻受著煎熬,卻不果斷做出決定,麵對咄咄逼人的蔣碧薇,他用冷漠的態度一忍再忍,麵對如水純淨、清雅婉約的孫多慈,他隻能給她安慰,卻不做出實質性的決定。

待到他想要為之一搏時,蔣碧薇卻捕蛇打七寸,徹底斷了他的妄想。孫傳瑗不能再由著女兒了,他將孫多慈帶回了安慶。已經年近三十歲的孫多慈,帶著滿心的失望與傷痛離開了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