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是那麼善良,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手。
吳的妻兒,畢竟是無辜的,她不忍因為自己的存在而帶給他們任何傷害。於是,再不曾和吳天放有一絲一毫的來往。
從此,她也陷入一股“說不出的悲哀”中了。而她寫給高君宇的信和詩,也由清新活潑轉為哀怨愁城。
她的疼痛,信背後的高君宇可以真切地感知,由此對她更是心疼。
於是,他準備對她展開熾熱的追求,想用自己一顆真誠的心好好愛她,好好心疼她,好好保護她。時常,他邀請石評梅到陶然亭去聽關於工人運動和婦女解放的演講,以期可幫助她走出失戀的陰影。
那時的石評梅,住在一處叫作“梅窠”的北師大附中教員宿舍裏。
實為京郊一座破舊古廟的“梅窠”,經多年的風雨侵蝕後更像個荒齋,幸而有一盆傲霜的紅梅點綴,才衝淡了些許荒漠冷寂。然而,對於失戀的人而言,這裏靜寂如荒原,如冰窖,如深淵,無任何溫暖。所以,那時的石評梅常常會在這個地方,聯想到人生的悲哀和生命的輕忽,內心時常處在一股濃重的愁緒裏。
恰這時,她收到了他從西山給她寄來的那封有著濃鬱愛意的信。
拆開來,裏麵是一張白紙和一片紅葉。紅葉,是在西山養病的高君宇采自西山碧雲寺的一片紅葉。當初為了和封建家庭的包辦婚姻反抗,高君宇落下了咯血的病根,每逢秋寒易發作,所以在秋天時他搬到清幽的西山靜養。當漫山秋葉紅遍的時候,他對石評梅的思念已然成海。於是,他尋到一片最紅最美的紅葉,深情地題下了那句詩句,寄與石評梅。
她站在窗前,對著豔陽將心形的紅葉舉起,看到了上麵題著的句子:“滿山秋色關不住,一片紅葉寄相思。”
她的心海,瞬時被攪亂了,波濤洶湧起來。
然而,愛意還未深濃,她無法從初戀的受挫中真正醒悟,沉浸在那段愛欲不能的情感裏,且久久不能忘懷。於是,雖然心動,但情未能動,她覺得自己無以承受這片紅葉的赤誠及火熱。她決絕地,雖猶豫再三仍還是狠下心來,提筆在紅葉的背後寫下了那一行絕情的字:枯萎的花籃不敢承受這鮮紅的葉兒。
而那一廂,懷著忐忑不安,等待著的高君宇,終沒能獲得美人的心。
惟喟歎,自古多情總被無情惱,愛戀裏,誰都無法例外!
情緣自綿延
這世間最拒絕不了的是自己的情愫。
石評梅雖然將高君宇拒在愛情的千裏之外,但因自己情愫深種,也陷入到一種極端的矛盾和痛苦之中。
一方麵,她認為“不能使對方幸福比自己得不到幸福更痛苦”,而狠心絕情拒絕他;另一方麵,她依稀仿佛看見了高君宇的失望,因而內心又充滿著愧疚、不安和自責。
就此,她把自己圈在一個風雨淒迷的世界裏。恰這時,家裏來信說自己的童年好友吟梅因愛情的不幸,染病身亡了。這雙重打擊下,她終於不堪重負而病倒了。
也正是因為自己的病,她和高君宇之間因為拒絕而生的隔閡化為虛無。高君宇,有了照顧、接觸她的更多的機會,而他們之間那暗湧的情愫,亦濃、亦稠,繼而將彼此黏成一團。
隻是,石評梅還是無法放任自己大膽去愛。她心裏愈愛,愈害怕來自他的柔情萬千,像隻畏縮不已的貓,老想著蜷曲起來,不麵對,不回應。由此,在新愁舊恨的糾結中,她的病是愈發地難痊愈,拖拖遝遝中竟然躺了40多天。
還沒下定決心在一起,就又迎來了分離。
1924年4月的一個狂風暴雨的夜裏,喬裝的高君宇突然造訪“梅窠”。原來他是在躲避軍閥的追捕,為了和眷戀日久的她告別,才連夜披風瀝雨地趕來。
長久以來,一直有個困惑纏繞在他的心間。他不明白為何石評梅一直不接受自己的心,是不能忘情於吳天放,還是害怕他始終處在必須流血的革命中?抑或自己有著的那個包辦婚姻的束縛?
他是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
不過,這一次趁躲避軍閥之時,他決定去往老家解決掉自己無愛的婚姻糾葛了。他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以一個自由之身光明正大地繼續追求他深愛著的她。
這一別,卻是未知的。可再相見,是幾何,沒有誰可以給出答案。
於是,這淒雨下的“梅窠”多了些許悲情。一整夜,他們相坐無語。直到他起身離去,他們才互道了前途珍重。
是年八月,在張望中石評梅終於收到高君宇寄自上海的信。厚厚的一摞紙裏,寫滿了高君宇的思念,也講述了自己解決婚姻問題的經過,以及自己投身革命事業的激情。
然而,這一次石評梅依然沒能做到坦誠接受。
她沒有勇氣,早已心灰意冷,更忌怕著世俗人言,終究還是婉拒了他。
她雖感歎著“從此後,她真的孤身隻影流落天涯,連這個禮教上應該敬愛他的人都莫有了”仍硬著一顆心腸,給他回信道:“我可以做你唯一的知己,做以事業為伴共度此生的同誌。讓我們保持‘冰雪友誼’吧,去建築一個富麗輝煌的生命!”
收到石評梅的信後,高君宇似被愣生生地澆了一盆冰水,冷在了寒冷的冬夜。他幽幽地回應石評梅道:“隻會答複人家不需要的答複,隻會與人家訂不需要的約束!”他的內心是有些許哀怨了,然而摯愛的一顆心仍是包容了石評梅對自己的逃避,像過往的每一次一樣。於是,在隨後的信中他依然深情寫道:“我是有兩個世界的,一個世界一切都是屬於你的,我是連靈魂都永禁的俘虜;為了你死,亦可以為了你生。在另一個世界裏,我是不屬於你,更不屬於我自己,我隻是曆史使命的走卒。不如意的世界,要靠我們雙手來打倒!”“你的所願,我將赴湯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願,我將赴湯蹈火以阻之。”
即便如此,他內心仍無時無刻不被一種愛著她的情愫燒灼著。
世間最痛,便是似這般的情了吧。
後來的後來,在一次平息商團叛亂的鬥爭之後,他在一番生之無常下,細思量之後,去街上買了兩枚潔白、清冷的象牙戒指,一枚戴在自己手上,另一枚則連同幾件在戰鬥中的紀念物一起寄給了石評梅。
他是不甘心就此放手的。在這戰亂無常中,他還是想許她一個愛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