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親的言傳與身教(1 / 3)

小魏征出世後,魏宅的仆人們發現,好心的老爺更慈祥了,眉宇舒展,平時不苟言笑的他,而今卻常來田間地頭和下人拉拉家常。大家希望,這又是個征兆,小主人必將給魏宅帶來好運,他們期待著。

魏長賢確實由衷地高興,他覺得人生有了寄托,生活充滿新的意義。他回首自己的一生,不禁慨歎生不逢時。北魏分裂,東魏、北齊相繼覆滅,統治階層你爭我奪,王朝像走馬燈一樣不斷更迭;武夫當道,暴力橫行,深受儒家傳統教育的魏長賢,實在不願為這等人獻身效力。盡管在東魏、北齊他曾先後在王室權貴元義、高淹屬下短期任職,但那是不得已而為之,並非本意,後來參加射策,成績優良,被任命為著作佐郎,掌撰寫國史,官職雖卑,他還比較滿意,可以借職務之便,飽覽秘書省所藏資料,他想總結前朝成敗得失,完成一部《晉書》,這既是他的理想,也是繼承父親的遺誌。然而,他的計劃因一次意外的政治打擊而擱淺了。

那是在河清間(562—564年),他任史職已經5年,而北齊自建立以來,王室連續發生變故,朝廷動蕩不安,政治腐敗,社會黑暗。魏長賢位卑未敢忘國憂,愁腸百結,終日不安,想皇建、太極元年(560年、561年),孝昭帝高演、武成帝高湛即位之初,都曾發布詔書,要求忠誠正直之士對國事成敗、施政得失各抒己見。魏長賢以為,既已委質於人,自當致身所事,於是毅然執筆上書,暢論時政,這一下便冒犯了權貴,他的意見不僅沒被采納,反而被趕出京師,貶到上黨屯留(今屬山西)去做縣令。屯留處萬山之中,偏僻閉塞。春秋時,晉平公曾將衛國的使臣孫蒯拘押在此,就是因為這裏山路崎嶇,不便與外邊聯係。這裏耕地少而磽薄,農民常年勤苦,收獲卻不及其他郡縣的一半。在那樣的貧困山區做地方官,其施政的繁難和生活的艱辛是可想而知的。唯使魏長賢稍感慰藉的是,屯留是東漢直臣鮑永的故鄉。鮑永的父親鮑宣,西漢末任司隸校尉,掌察京師百官非違,諸侯、外戚、三公以下不論尊卑,無所不糾,又統畿輔七郡,兼中央監察與地方行政於一身。鮑宣不避權貴,敢於抗爭,因事得罪丞相,被捕下獄,將判死刑,太學生千餘人到皇宮門前請願,為鮑宣申訴,掀起了一次規模不小的古代學生運動,宣得免死罪,處以髡鉗(古代的一種刑罰,即剃去頭發而用鐵圈束頸)。鮑宣本渤海高城(今河北鹽山東南)人,被刑後徙居上黨屯留,鮑永便出生在這裏。後鮑宣因反對王莽篡漢遇害,時鮑永在本郡任功曹(漢地方官的屬吏有功曹史,省稱功曹,掌考察記錄功勞),王莽指使他的爪牙擬將鮑宣子孫一起除掉。上黨太守感鮑宣忠直,為國獻身,不忍見他的後代無辜受戮,極力保護,得免於難。24年,鮑永參加更始帝劉玄領導的反對王莽的抗爭,領兵作戰,累建戰功,封中陽侯。劉雲被害後,光武帝劉秀召見鮑永,拜魯郡(治魯縣,今山東曲阜)太守,頗有政績,封關內侯,遷揚州牧。建武十一年(35年),光武帝劉秀以鮑永繼父職任司隸校尉,時皇叔趙王劉良驕橫,肆意淩辱京師城門守衛,鮑永斷然彈劾,朝廷上下大為震懾,再沒有人敢擅作威福。光武帝也常告誡他的皇親國戚,應該收斂些,不要受到鮑永追究。20年後,中元三年(56年),鮑永的兒子鮑昱又被任命為司隸校尉,並令鮑昱發布文書時署名鮑司隸(當時慣例官府發文書隻書長官職務而不著長官姓氏),光武帝劉秀專門對這事作解釋說:“就是想讓天下的人都知道忠臣的兒子又任司隸校尉了。”鮑昱在職,亦有父風,享譽當時。鮑氏一門,祖孫三人先後相繼拜司隸校尉,職掌監察,正道直行,執法公允,權貴懾服,多少年來一直為人欽敬,特別是屯留人更引以為榮。魏長賢想能去一代直臣故裏任職,探訪前賢舊居,追懷先哲風範,這對處於困境中的自我正是有力的鞭策和鼓勵。他感到渾身充滿了新的力量,決定把家室留在京城,帶上幾名仆從坦然地踏上了去屯留的山路。

到屯留不久,連續得到親朋好友來信,有關切,有安慰,有開導,有勸勉,也有個別責難,說他不識時務,國家大事,由當權者去考慮,自己俸祿不足維持起碼生活,地位超不過宮廷衛士,何必參與本分之外的事,自找苦吃。魏長賢完全理解,無論是關懷還是責備,這些善意都是發自肺腑,出於愛心,使他不勝感激。然而,與此同時,也在他平靜的心中引起了不小的波瀾。他不斷地捫心自問,我錯了嗎?輾轉反側,中宵難眠,三思再思,終於得出了結論:沒錯!他決心沿著自己選擇的人生道路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於是,他寫了一封長信,酣暢淋漓,直抒胸臆,分別送達親友。他在由衷感激之餘,首先表明,他認為讀書人一生,盡管各人所走道路可以千差萬別,各不相同,然基本原則不外“忠孝”。其次在他看來,“孝”就是盡心孝順父母,“忠”就是獻身國君,這也是他先父諄諄教導並殷殷期望於他的。如今國事日非,倫常敗壞,大臣隻拿俸祿而不進諫,小臣害怕得罪而不敢言,真令人無比痛心。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沒有別的意思,隻想盡一點人臣的責任,希望能哪怕是去一惡,樹一善,將來九泉之下,也不愧對先人。最後他表示,說不說在我,用不用在天,如果上天不支持我,以忠獲罪,因信見疑,那隻怨自己命不好,眾口可以鑠金,我有什麼辦法呢?然而人的氣節和操守是可以由自己把握的。這封信語重心長,言淺義深,浩氣凜然,現存《北史》卷56本傳中,今天讀來,赤膽忠心,錚錚鐵骨的高尚情操仍躍然紙上,令人景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