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麵夾擊,艱難站穩腳跟(3 / 3)

第三類人是某些皇親國戚,也不滿魏征的“小人得誌”。比如唐太宗的叔父淮安王李神通,不但看不慣魏征這類在打江山、建立國家的過程中一天仗都沒打過的一介書生,光靠給皇上寫幾條建議就漸漸走紅,他甚至連唐太宗最重要的謀臣和心腹房玄齡、杜如晦等重臣也瞧不起。當唐太宗登上帝位,大封功臣之時,李神通就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向唐太宗提意見,對功臣的排列先後和功勳的大小評定提出反對性看法:“臣舉兵關西,首應義旗,今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專弄刀筆,功居臣上,臣竊不服!”魏征連爭功的資格都沒有,李神通自然更不把他放在眼裏。可是,短短幾個月之後,情況竟發生這樣大的變化,昨天還在開國功臣中連名字都找不著的魏征,今天卻可以人模人樣地在朝堂與宰相爭辯國家大事,甚至能夠在皇上麵前昂首挺胸,侃侃而談,敢對國家大政方針指手畫腳、評頭論足;而像自己這樣尊貴無比的皇叔、昔日浴血奮戰的開國元勳,卻遭到了皇上的冷落,在國家的大是大非上,根本沒讓自己參與討論和發表意見。難道居功至偉、親貴威嚴的王爺竟比不上一個尚書右丞,真是豈有此理!

三股源流不同的洶洶之水,一齊向魏征湧來。可淳樸無邪的魏征依舊在幹他想幹的事,絲毫未理會這些來自暗處的算計和陷害。自己剛剛在政壇站穩腳跟,幾道諫疏被唐太宗欣然采納了,他就抑製不住興奮之情,開始以天下為己任的架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盡情敞開心扉,向皇上坦露自己的一切,甚至還越俎代庖,不顧自己的官位低微,還向皇上薦舉起人才來了!貞觀元年(627年),他上表極力推薦杜正倫,認為這個人古今難匹,是個棟梁之才。唐太宗同意魏征的推薦,立即任命杜正倫為兵部員外郎。那些早就恨著魏征的人,見魏征竟然幹預起朝廷的用人大權,就再也坐不住了,於是他們尋找借口,認為魏征是在為親戚謀私,為了拉幫結派,樹立朋黨,向唐太宗參了魏征一本。唐太宗聞奏大驚,急忙責成最高監察官禦史大夫溫彥博專門調查處理魏征一案。這溫彥博是溫大雅的弟弟,隋末時期就與兄長大雅一樣在士大夫中間享有盛名,認為是未來宰相之才。隋末大亂後,曾當過羅藝的總管府司馬,因為勸羅藝歸唐有功,入唐後被唐高祖任命為幽州總管府長史,沒過多久,就調到長安,當上中書侍郎,封為河西郡公,隨後在與突厥的一次戰爭中,兵敗被俘,滯留在陰山沙漠達數年之久,直到唐太宗即位後,才回歸朝廷,當上了吏部侍郎,在考校和任免官吏的過程中,辦事不太公道,無數官員不服,他們經常在吏部衙門與溫彥博大吵大鬧。溫彥博恰恰是個能爭善辯會吵架的人,與人爭吵不休,在朝廷大臣中留下很壞的印象。唐太宗把魏征的案子交給溫彥博負責,他能夠處理得好嗎?果然,溫彥博煞有介事地調查一番,自然毫無結果,杜正倫與魏征屬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根本沒有親戚關係;再從政治背景上看,杜正倫原屬秦王府文學館的學士,與前太子黨人、齊王府舊部也沒有半點瓜葛。所以,說魏征薦舉杜正倫是“阿黨親戚”,完全沒有任何證據,純屬造謠誣陷。可是溫彥博與那幫暗恨魏征的人一樣,對魏征也有一種難以言狀的抵觸和反感,可能是出於文人相輕的緣故,自己早在隋末已是文名滿天下,那時誰認得你魏征?如今憑幾篇奏議論疏就打動了皇上,不知天高地厚地大發議論,膽敢指點江山,評點國是,連封德彝這樣的老前輩也敢頂撞,真是個狂妄之徒!也可能是出自同僚的嫉妒之心,盡管自己從年齡、資曆和當前的地位上看,本沒有必要去嫉妒各方麵不如自己的人,但他還是出於一種從骨子裏輕蔑魏征的偏見,看不慣魏征的得誌。因為魏征不是出身於士族顯宦之家,也沒有值得炫耀的功名和聲譽,沒有卓著的功績,單靠一張嘴皮一支筆,就輕而易舉地獲得了機遇,太便宜他了。不煞一煞他的傲氣,滅一滅他的狂妄,他更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於是,溫彥博在無法抓住魏征的任何把柄的遺憾之餘,仍不依不饒向皇帝參了一本:魏征雖然沒有“阿黨親戚”的確鑿證據,但他為人處世“不存形跡”,是非常錯誤的,望皇上仍然要對他嚴加處理。

“不存形跡”是什麼意思呢?用如今的話來解釋,就是不顧忌自己的言行,不注意影響,即使沒犯什麼錯誤和罪過,但是為人處世不考慮分寸,惹得別人有想法、有意見,所以,仍應看作一種毛病,一種缺點,甚至是不能容忍的錯誤!說穿了,用“不存形跡”來攻擊魏征,是對魏征懷有仇恨的人陰暗心理的典型表現,找不到真憑實據,就捕風捉影;連風影都捕捉不到,就隻好用莫須有的東西來攻擊,達到泄憤解恨的目的。可是,就是這樣一種無中生有、生編硬造出來的“罪名”,竟然能堂而皇之地寫進了對魏征的調查結論裏,而且竟然對唐太宗產生了影響。盡管唐太宗也發覺這種結論的無聊和荒唐,但架不住眾口一詞,明知對魏征有些委屈、冤枉、不公正,卻依然迫不得已地在奏本上大筆一批:“希望魏卿今後要注意形跡。”並且指定由溫彥博去對魏征進行批評教育。魏征見唐太宗的表態和批示,不禁大為驚詫和難過。其他任何大臣官員,對他誤解也好,不滿也罷,甚至因仇恨和憤怒對他誣蔑、誹謗、羅織罪名,他都可以不去計較,不去理會,都可以泰然處之,從容受之。可是唐太宗竟然也表達了同樣的態度,明令自己從今往後不得“不存形跡”,這可讓魏征受不了。身為皇上,口銜天憲,萬歲爺一句話,就是億兆臣民不可違抗的天條呀!連你也不辨是非,照著別有用心的佞臣的話,依樣畫葫蘆地指責我“不存形跡”,性質就大不相同了。我到底犯了哪條哪款?憑什麼要忍受這莫須有的罪名?這種冤屈再不辨明,我還真的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犯錯的人了。況且,某些臣僚居心不良,執法不公,辦事不當,尚可容忍,不去計較,因為影響有限,危害不大,倘若是皇上苟且因循、不辨是非、言有疏忽、行有閃失,卻事關重大,非同小可了!皇上對我下了如此的結論,作為個人來講,犧牲些名聲,損失些體麵,背負些委屈,承受些冤枉,經些打擊和磨難,甚至丟官去職、身陷囹圄,我都可以認了,都可以不在乎,不吱聲。可是,這樣的搞法,分明已不隻是我魏征個人是非榮辱的問題,而是關係到一個國家、一個君王如何分辨忠賢、判斷是非的問題,關係到天下臣民行為規範的趨向和標準,關係到到底要提倡什麼樣的工作作風、辦事原則、做人標準和社會風氣的問題。因此,魏征不能無聲隱忍,他要向皇帝亮明自己的看法,他也同樣要求皇帝就此事給個說法,將這一切的大是大非搞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沒過幾天,魏征等待到了一個入見唐太宗的機會,果真就此問題向皇上開展了論戰,他開門見山地亮明了自己的觀點:“臣聽說過君和臣之間要想協調默契,必須有共同的思想和感情這樣的道理。要是君臣之間、上下之間,不顧國家利益,不講大是大非,而隻注意‘形跡’,都時刻考慮什麼分寸、影響,老想著每做一件事,每說一句話,別人會怎麼看、怎麼想,長此以往,每個人必將顧慮重重,放不開手腳,又怎能全心全意、無私無畏地替國家辦事效勞呢?那麼,這樣的局麵下,國家的前途命運是何結果?是興是亡就沒辦法說了。”唐太宗是何等聰明之人,他馬上反應過來,說道:“朕已經明白了,對前幾天說的話,朕已經感到後悔了。”說完,唐太宗便作沉痛悔過狀,和顏悅色地望著魏征,眼中還流露出期求原諒、盼望和解的神色。可倔強的魏征卻並不就此罷休,自己的心願還沒有表達完呢。隻見他上前一步,彎腰下拜,然後滿臉嚴肅地對唐太宗說道:“希望陛下讓我做個良臣,不要讓我做忠臣!”聽著這一字一頓的話,看著這嚴肅萬分的臉,唐太宗不由心裏一陣慌亂,一下子被搞懵了,不禁急切地問道:“做良臣、做忠臣都是好事呀,愛卿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忠臣與良臣有什麼區別嗎?”魏征依然滿臉深沉地鄭重回答道:“兩者當然不一樣。比如舜時的後稷、契、皋陶等人屬於良臣,而像夏末的關龍逄、商末的比幹等人就屬於忠臣。做良臣是本人獲千古美名,君王也光耀百世,君臣兩全其美,子孫代代相傳,福祿綿長無疆;而忠臣卻不一樣,靠丟性命換取忠貞成仁的名聲,而他的君王必然背上大惡的臭名,永遠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而且國家終究逃不掉滅亡的命運,忠臣的名稱再怎麼美好,也是沒有意義的。從這種角度去看,忠臣和良臣之間,相去太遠了,根本就不能相提並論。”唐太宗認真地聽著,並且陷入了沉思。過了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感慨萬分的抓住魏征的手,喃喃說道:“有道理,有道理!魏愛卿講得好啊!”動情之下,竟握著魏征的手,久久沒有鬆開,直到魏征起身告別時,唐太宗還依依不舍地送出宮門,並且立刻傳令,賜給魏征500匹絹,以聊表對魏征的感激和鼓勵。

到了貞觀二年(628年),魏征總算是在四麵的夾擊中艱難地挺了過來,在唐太宗創立的貞觀政權中站穩了腳跟,他的觀念,他的設想,他的勸告和建議,都化作唐太宗的一道道指令而頓時產生了法律化和製度化的效力。在欣喜地看到這一良好開端的同時,魏征不禁感慨萬千:創造一個好的政治局麵並且始終保持清新向上的政治空氣,是多麼的不容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