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太宗奢侈之心與日俱增,魏征十分憂慮。魏征深知,太宗作為一國之君,他的一舉一動都關係著國家的盛衰安危,與百姓的禍福息息相關,自己不能等閑視之。在這眾人鉗口之時,魏征深切感到,隻是像往日一樣的諍諫、就事論事已經不夠了,為國家的長治久安,他決定對自己的政治觀點作全麵、係統的論述。從貞觀十一年(637年)正月起,他在半年之內連續4次上疏,根據太宗即位以來施政得失,引經據典,暢論國事,這就是現存《魏鄭公文集》的4篇著名的《論時政疏》。其後,魏征又就有關治國的重大問題撰寫了《論君子小人疏》《論禦臣之術》《論治道疏》《理獄聽諫疏》《十漸疏》等專題論文,集中反映他的政治思想,歸納起來主要有兩方麵:一是積德修身的治國理論,二是深沉而強烈的憂患意識。
魏征上疏使太宗十分震動,他親自執筆撰寫詔書作答。他說:“連續看到你直言疏奏,確實非常忠貞誠懇。言無不盡,情真意切。我一讀起來就忘記了疲倦,常常翻閱到半夜。要不是你關心國家的感情深厚,看重君臣大義而啟發開導我,怎麼會將這些治國良謀寫出來給我看,以補救我的不足呢?”太宗表示一定要將魏征的疏奏放在桌上,隨時提醒自己。
話雖這樣說,但作為封建帝王,太宗經常是說到做不到,因此魏征依然繼續隨時諫諍。
史載太宗“性剛烈”,其實就是暴躁,遇事好發脾氣,不能控製自己感情,所以長孫皇後都說她想進言也得先看太宗臉色。好發脾氣,感情用事,在一般常人,也容易出問題,何況帝王,處九五之尊,處理問題不能冷靜克製,小則關係臣下禍福乃至身家性命,大則弄出亂子。太宗知道自己個性長短,當皇帝後,也頗注意揚長避短,但不順心時,仍不時逆鱗傷人。在後宮,長孫皇後在世時常為他彌縫,在外庭則隻有魏征能擔當此任。
類似之事非一,如陳倉(今陝西寶雞市)折衝都尉魯寧做事犯法被關在監牢裏,他依仗自己官階高,謾罵陳倉縣尉劉仁軌,被仁軌用棍棒將魯寧打死。岐州(今陝西鳳翔)官員把此事上奏,太宗大怒,下令將仁軌斬首,還不解恨,說:“縣尉是什麼東西,膽敢殺我的折衝。”命令先押送長安當麵質問。仁軌說:“魯寧是我管轄的百姓,還這樣侮辱我,我實在氣憤不過將他殺了。”劉仁軌言辭從容,神色自若。當時魏征正在太宗身邊侍立,進言說:“陛下知道隋為什麼滅亡嗎?”太宗說:“你認為是什麼原因呢?”魏征說:“隋末,像魯寧這樣的強橫百姓到處都是,欺淩地方官員。”經過魏征提醒,太宗頓時高興起來,不再追究劉仁軌,後來還將他提升為櫟陽(今陝西臨潼北)縣丞。就是這個劉仁軌,以後在高宗李治和武則天時期,出將入相,成為一代名臣。
又司門員外郎韋元方給宦官辦理出關憑證稍微慢了一些,宦官回宮告狀,太宗很生氣,將韋元方貶到華陽(今屬陝西)去當縣令。魏征知道後,即進諫說:“帝王震怒,不可輕易發作。前次為給宦者辦憑證事,竟連夜發出詔書,好像出了軍機大事一樣,誰不震驚恐懼。何況宦者之類人物,自古以來就難整治,隨便亂說,加油添醋,很容易產生禍害,讓他獨自一人出使州縣,非常不恰當,不能繼續下去,應當十分謹慎。”太宗也認真采納了魏征意見。
魏征的隨事上諫,不僅保護了一批中下級官員,更保護了一些元老重臣。幾年前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右仆射李靖、侍中王珪奉命去九成宮,回京路過圍川縣(位於今陝西武功縣西北),有宮人先住了上房,李靖等後到,圍川縣的官員就讓宮人搬出,安置了李靖等。接著又有宮人出使到始平縣(今陝西興平),縣令已經安排好了,尚書右丞帶著家屬後到,又讓宮人移動。這兩件事被人告了,太宗大發脾氣,認為地方官員都不向著他,全向著李靖、王珪他們,而李靖、王珪等人見到宮人都不以禮相待,可見他們是多麼傲慢。命令杖打始平縣令100棍並予撤職,又下令調查圍川官員及李靖等的罪證。如此小事便要給人治罪,封建帝王是何等專橫,公認的明君唐太宗竟然也不例外。於是魏征進諫說:“李靖、王珪都是懂得禮法的,一定不會準許移動宮人,自己得好處。這可能是反映情況的人誇大了事實,故意惹陛下您生氣。如果事情真是那樣,也是可以體恤寬恕的。為什麼呢?李靖等人是陛下您的心腹大臣,而宮人是給皇後掃除的仆人,李靖他們接受委托處理的事情不同,比較輕重,完全不在一個等級。又李靖等出使在外,地方官員要向他們詢問朝廷的法令製度,回到京城陛下您要向他們了解民間疾苦,李靖等人自然不能不與地方官員相會,地方官員也不能不參見他們。至於宮人出外辦事,並不與州縣直接打交道,隻要能夠給他們供給飲食就行了,此外也沒什麼參見侍候。假若因此而歸罪於地方官員並責罰他們,對陛下您的美好聲譽沒有好處,隻是使天下的人感到震驚。”太宗頓時感悟,忙說:“你的話很正確。”於是免去地方官員的罪過,停止調查李靖等人。
貞觀十四年(640年)太宗親自檢閱軍隊訓練,由於部隊布置排列不整齊,即命大將軍張士貴杖打中郎將等,因打得輕,太宗大怒,把張士貴交法庭審判。魏征勸諫道:“將軍的職責,是國家的‘爪牙’,讓他拿起棍棒打人,已經不是值得後人效法的了,更何況因打得輕而交法庭審判呢?”太宗聽魏征這樣一說,才趕緊將張士貴給釋放了。
太宗作為封建帝王,不以天生聖明自居,公開承認自己常做錯事,願意接受臣下監督,努力改正缺點和錯誤,就憑這一點,便可以是明君了,而魏征則自覺地以維護太宗聖德自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君臣和諧,成為千古佳話。盡管太宗小錯不斷,可大錯則得以避免。貞觀時期,君臣同心,上下一體,魏征的協調彌縫之功昭然卓著,在他同時代的人中,無人可與倫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