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尚未言語,郭嘉以漫不經心的語氣淡淡插言:“我為劉荊州計,今司空大人率舉國之兵與袁紹沿河對持,中原空虛,劉荊州可兵出新野,略南陽,襲許都,則天下必為劉荊州所持矣。”
聽聞郭嘉此言,韓嵩心中一震,隻因郭嘉所說正是江夏八駿之一的陳翔給劉表進獻的計策,當日連韓嵩本人均覺此計可用,卻因劉表猶豫,要待韓嵩等人許都之行後再做決斷。
“劉荊州乃漢室宗親,當以匡扶漢室為己任,司空擁戴天子是為朝廷功勳之臣,今又奉天子諭令討伐叛逆,我荊襄之地但思何以為助,並無它意。”韓嵩向曹操再施一禮,沉著應道。
曹操朗聲長笑數聲,遂正容道:“奉孝說笑,韓大人莫怪。我素知劉荊州忠義,斷不會做忤逆朝廷之舉。如今天下分崩離析,地方諸侯各自為戰,官吏不得理其政,萬民無以事生產。操平生之誌,便是匡扶正統,掃清奸逆,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然以操一己之力,實難成事,常期盼天下心懷忠義之英雄相助。”曹操目光灼灼,望向韓嵩,接著道:“劉荊州坐擁荊襄八郡,帶甲十萬之眾,若能與操同心同德,必為我漢室之棟梁。隻不知此次遣韓大人等前來,何以教我。”
韓嵩未及作答,少年周不疑念及水鏡先生的囑咐,向曹操長揖插言道:“司空大人,我荊襄忠良皆有依附司空之心,但有冒昧一問,托小民與韓大人相詢司空。”
“但講無妨。”
周不疑道:“不知司空大人,將以何道平此亂世?”
凡居上位者,須得讓你的追隨者明白你的大誌,但成功光有大誌是不行的,你還得有可行的計劃、策略,這樣追隨者才能夠以你的大誌為共同的工作目標,在你的計劃、策略的框架下群策群力,為實現目標而努力。就好像後世的企業,優秀的人才在選擇企業就職時都會要了解公司的定位(也就是目標),公司的管理製度等等。當然,隻想暫時找個位置混日子的人除外。如果周不疑這個問題確是代表劉表勢力而問,那正說明荊襄確有歸附之意。所以曹操並不以周不疑身份低微卻有此問為忤。但這個問題的題麵看起來很大,用什麼計劃、策略來平定亂世,具體說來涉及到軍事、政治、文化等各種政令舉措,不過周不疑問的是“何道”而不是“如何”,所以其實想要得到的答案隻是一個大方向、大原則。
曹操雙目精光微閃,微微一笑即肅然道:“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也。我大漢自高祖立國,光武中興,曆經四百年而社稷危亡,何故?皇權旁落,外戚宦官擅權,此其一;官吏權重,使私利重於國法,此其二;諸侯擁兵自重,朝廷卻無可戰之兵,此其三;賣官鬻爵,用人唯親唯利,使小人當道,明珠蒙塵,此其四;士族爭利奪地,官吏層層盤剝,使大量流民無地可耕,而可耕之民則勞而無獲,民不聊生,此其五。以上五因,歸結一點:朝廷之製有馳無張也。是故,操既以匡扶社稷為己任,當以霸道平天下,以王道守社稷。
何為霸道?‘辟田野,實倉廩,便備用,案謹募選閱材伎之士,然後漸慶賞以先之,嚴刑罰以糾之。’如今世道政體不張,殺雞屠狗之輩亦敢起登堂入室之異心;風俗敗壞,父子異部,更相毀譽,以忠為奸,以白為黑者眾。如此世道,操欲挾霸道之威,雷霆之勢,誅滅叛逆,震懾宵小,整頓風俗,廓清帝宇。
待天下太平,並行王道,以仁治國,以德安民。韓大人以為然否?”曹操最後一句,望向韓嵩而言。
曹操不但回答了周不疑“以何道平亂世”的問題,還回答了原因:漢朝廷皇權不張,太過寬鬆的政策導致政治腐敗不堪,天下混亂,所以必須采取“霸道”來收拾這個爛攤子。那什麼是霸道呢?引用《荀子》的言論就是“開墾田野,充實糧倉,改進設備器用,嚴格謹慎地招募、選擇、接納有才能技藝的士人,用厚重的獎賞來激勵引導,用嚴厲的刑罰來規範約束。”由於漢末政治體製的崩壞,官府官員的權威蕩然無存,紈絝子弟、地痞流氓都敢於爭權奪利。加上綱常倫理喪失,社會上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的事情比比皆是,父子之間立場不同都會互相侮辱。漢朝的這個天下,已經病入膏肓,所以隻能下“霸道”這劑猛藥才能治好,但光治好病不行,還得鞏固成效,防止複發,所以需要在持續“霸道”策略的同時“並行王道”,以仁治國,教化臣民。曹操作為一個傑出的軍事家、政治家,是非常注重“精神文明”建設的。就在此次接見韓嵩和周不疑之後的建安十年九月,專門下達了一條整齊風俗令,曰:“阿黨比周,先聖所疾也。聞冀州俗,父子異部,更相毀譽。昔直不疑無兄,世人謂之盜嫂;第五伯魚三娶孤女,謂之撾婦翁;王鳳擅權,穀永比之申伯;王商忠議,張匡謂之左道:此皆以白為黑,欺天罔君者也。吾欲整齊風俗,四者不除,吾以為羞。”當然,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