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兆將軍進兵黑水河 尊帝令馬踏踹章營(2 / 3)

他這麼一說,連守在帳門內外的戈什哈們都笑了。兆惠卻仍一本正經,擺動著手道:“總言之,吃飽睡好玩起興頭來還要加強警戒,海蘭察說的好,不能讓當兵的閑著,不停地找事幹,不停地取樂子——可以撥出幾萬經費,唱歌說笑話兒按軍功受獎。你們還可想些辦法,我們處在危境艱難中,要舍得化錢讓人家賣命。”胡富貴三人跟他多年,還是頭一遭聽他這一套命令,想想又無一處不是帶兵要訣。馬光祖不禁笑歎道:“我還以為您隻會板著臉下令,帶人衝陣,真得刮目相看,真的佩服了。”廖化清也笑,說道:“這法子成!兵氣鼓動起來,什麼也不怕了,今晚就讓各營軍佐傳令照辦。我看也不用多說,就把兆軍門原話說給下頭就成。”

“此地不是久戰之地,糧道太遠了,也難以為繼。”兆惠說著,一抬頭見兆章群拖著步子進來,本來微笑著,又板起麵孔,厲聲道,“看你那副熊樣!打了敗仗了麼?老子沒死,你哭喪個臉作麼?給我打起精神來!——前頭沒有水草麼?”兆惠訓人從不許人插話,但這是他兒子,又剛剛下了“鼓興頭”的令,眼見兆章群臉色憔悴熱汗淋漓,累得有點站不住的模樣,都覺得兆惠有點過分,馬光祖便道:“你下過的令有功賞功有過罰過的嘛!他前後又跑又打,比我們累十倍,怎麼這麼待他?來來,少將軍,擦把汗喝口水再說。”說著一手遞碗一手遞毛巾。

兆章群膽怯地看父親一眼,沒敢接毛巾,隻接過碗喝了一口,用袖子拭汗說道:“今兒章營打了一仗,兒子吃了虧,馬太渴跑不動,打倒了十七匹。可是路探明了,這裏北邊三十裏就出沙漠,偶爾有小水塘子,沒有泉,根本不禁用。黑水河這塊高地再往西都是沙漠,沒有水也沒有草,不能屯兵的。”說著,雙手呈上地圖指著道,“這圖根本不能用。上頭標的這座城就沒有。這條路,還有畫的娃娃河上流的河道……都找不到。”

兆惠聽著隻是擰眉沉思,道路為風沙掩埋荒掉了猶有可說,河流還有標著“客城”的城也杳無蹤跡,這就令人不可思議。大軍沿河道走上來,莫非河床滾動改道了?再不然就是從開始就走錯了?想想一時不能明白,隻是反複展看那張地圖,問道:“你說北邊三十裏外有水草,去看了沒有?”

“去了。”兆章群籲一口氣,說道,“水也不多草也不旺,可是比起這邊要好得出去了。那邊駐的有霍集占的兵,看著人不多,我們一露頭,四麵八方就圍上來了。我這一千匹馬已經在沙漠裏跑了四百多裏,人困馬乏的不敢戀戰趕緊就退章來了。”“好,你歇著去吧。”兆惠不無溫情地看兒子一眼,“中軍夥房給我們做的有飯,好歹吃飽再說。”又轉臉笑道,“方才說打獵,看來要禁獵了,隻能在娃娃河一帶逮住什麼吃什麼了。我尋思來去,我們行進沒有走錯道兒,隻能說地圖不準。看來——霍集占對我們是了如指掌啊,由著我們進黑水河,把我們擠在沙漠裏不能動,大雪封路時斷我們糧道,然後他吃飽喝足提著刀來殺。連這個水塘子也是誘我們駐紮的——你們看看他這算盤精不精,太厲害了!”

這就是說,七萬大軍,三萬輜重軍士已經陷於絕地,困在沙灘上餓瘦,冬天輕輕巧巧來殺。三個人聽了都是心頭猛地一沉。馬光祖道:“我們不能在這沙窩子裏,打出去,在草地上結寨,軍中運上來一個月的糧,就可以動手打金雞堡。兆軍門,你帶五千人掃蕩的方略不成,我們這裏接應太難,也沒法策應。”廖化清道:“我看我軍利於速戰。他想讓我們在沙窩子裏蹲牢坑。我們準備十天的糧,先裝孬孫縮著,糧食一齊就全軍打出去!”胡富貴笑道:“霍集占膽小,嚇跑了。膽大,一頭周旋一頭向東打,海軍門增援不上,咱爺們可要叫人一鍋燴了。”

“老胡說的是,不能蠻幹。”兆惠沉思著,已下定了決心,一手扣著茶碗,不容置疑地說道,“但也確實不能在這裏消耗貓冬。原來的打法要稍作變更。兆章群的一千騎兵明天出發,不再探路了,直進西北逼近金雞堡。我帶五千騎兵離他十裏隨後行進。馬光祖帶一萬人在我身後十裏,然後是廖化清一萬五千人馬,再就是胡富貴,依次都是十裏。這裏沒有險關隘口,十裏地半個時辰就打上去了,好策應得很。老營裏剩下的人隻管戒備,防護糧道,一千枝火銃足足夠用。俄羅斯送霍集占的火槍一千枝全都被濟度扣了。他騎兵雖多,火器隻有二百多條——打出去,即使不能攻占金雞堡,能在草原上占一塊有水的地方站穩腳根,海蘭察壓過來他就完了!”胡富貴擔心地說道:“這是連打帶走路了,海軍門濟度他們不知道計劃有變,難以傳遞軍報呀!”

兆惠站起身來,一手緊緊攥著拳頂在桌麵上,說道:“海蘭察用兵在我之上,靈動機變更強我十倍,金雞堡他天天都在盯著,我們這麼大動作他不會不知道。我們是主攻,又隔斷在南疆,不能事事都商計停當才去辦,不要指望別人,心裏想著,就我一軍之力也要蕩平它,這才是漢子!”說著,大聲喊道,“吃飯——兆章群呢?過來見我!”

…………

差不多半刻到醜時,兆章群的一千騎兵像一條黑蛇出洞,穿越三十裏戈壁進了草原,馬是新換的,全部都摘了馬鈴,無聲無息鑽出沙漠,天還黑得像扣了個瓦盆。緊接著少半個時辰,兆惠的五千人飽餐戰飯呼擁而出……這麼一級層一個梯隊相距十裏,前邊像尖刀,後邊行伍像出巢的黃蜂群,湧進大草甸子上,聲勢看去十分浩大,像一股滾滾鐵流直指北方。

前四天平靜得出奇,大軍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實際上的抵抗。霍集占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被兆惠大膽的突然行動弄蒙了,派出來的都是一二百人的小股騎兵隊,若即若離襲擾前隊後衛,都是打幾槍,射一陣箭一沾即走。一天多時接火二十多次,少時隻有七八次。對這樣一支大軍,不啻撓癢癢一般。敵人這般行事,兆惠自然百倍警惕,一邊走一邊命後續糧食向上傳送,章群每人每騎三十斤糧,兆惠的五千人每人備足二十斤,前鋒部隊能打獵,隻要有肉吃,不許動一粒糧食。待第六日,已深入敵後二百餘裏。中午時分大軍進發到勒勒河畔,但見長草翳遮短樹蓬生,河流寬可十丈,清淺幽碧的草原逶迤東去,草深水旺迥異一路景致,正是安營紮寨的好地方。兆惠不禁大喜,立刻傳令在河南岸埋鍋造飯,吃飽喝足就地紮營——這裏穩住,就可以徐徐把黑水營老營盤移過來,從容進擊金雞堡了。不料水還沒有燒開,岸堤上遙遙十幾騎狂奔而來,旋風一樣直至兆惠麵前勒韁下馬,卻是章群趕到了。人馬都是渾身大汗,章群不及見禮就變貌失色,用馬鞭子遙指西邊喘著氣道:“爹,爹!打上來了,敵人上來了!”

“慌什麼?”兆惠嗬斥他一聲,也是為自己壯膽,早就知必有此事的,事到臨頭,他心裏還是不能踏實,因問道,“有多少人,從哪個方向來?”

“人多極了,都是騎兵,西邊一股有一萬,北邊一股有一萬五,牆一樣壓過來了!”

“都是騎兵?”

“都是。離這裏大約隻有五裏遠了!”

“你的兵呢!”

“還沒有接火。我有五百枝鳥銃火槍,一邊打一邊退!”

此刻中軍的牙將偏將都已知敵人大至,都丟了手中水碗,結束著盔甲腰帶鞋襪綁腿預備廝殺,氣氛頃刻間變得異常緊張。聽得遠處隱隱傳來炮仗一樣的槍聲,幾個沒經過戰陣的新兵竟嚇怔了,呆呆地端著碗不動。兆惠強自鎮定著怦怦跳動的心,從容上馬,用望遠鏡向西看,耀眼的日影裏,隻見黑沉沉一片的人馬壓地漫來,西北也是一樣,全都是刀影劍樹搖舞閃動而來,羊皮鼓聲號角聲馬蹄踏地的撼動聲吆喝喊殺聲也綽約可聞。

“不能損耗實力。”兆惠臉色鐵青,語氣變得異常冷峻凝重,沒有絲毫驚怕猶豫,“把你的一千兵全部撤下來,和我合為一股,所有火槍手、弓箭手在外護軍。敵人衝陣,隻管打槍射箭擋住!你去調你的人章來,燒水、吃牛肉幹,再聽我的將令。”

“喳!”章群一聲答應飛騎去了。

“傳令胡富貴,他的差使是護老營糧食,無論這邊打成什麼樣子,沒有將令不許增援!”兆惠石頭人般一動不動接著下令:“傳令廖化清和馬光祖立即合兵,在離我二十裏處紮寨。我這裏火槍多,敵人啃不動我,要防著章頭攻他們。要嚴防夜裏被人偷襲!告訴廖馬二位軍門,敵人是沒有糧餉來源的,頂過兩天不退也得退。他們每一刻派人和我聯絡一次,有急情隨時稟報。稍有失閃,我就不能顧多年交情了!明白?”

“喳!明白。”

“複述一遍!”

那中軍一字不漏又重說一遍。

“去吧。”

“喳!”

中軍答應著飛騎而去,西邊清軍大營盤邊沿火槍已爆豆般海響成一片,馬夫們趕著一馱一馱的箭穿營而過向前方運去,兆惠一頭命令:“接著做飯,燒綠豆湯供應章群他們。”又命“紮地角釘子搭帳篷。吃完飯照常唱軍歌”。他也不下馬,說道:“跟五個親兵,我去巡營!”

他的這一招十分靈驗,騎帶親兵,尋常無事一樣繞營房蹓躂一匝,有時下來訓斥“鍋支得不穩,舀飯時翻了燙著人”,有時拍拍年輕兵士肩頭問問家常,時或碰到老部下,捅一拳笑罵幾句……說也奇怪,就這麼轉悠一圈,營外盡自槍聲密集殺聲動地,人心卻不慌亂了——自古就這樣兒,當兵的沒有怕死的,當官的陪著在死地裏,一點兒恐怖也是沒有的。晚炊灶煙火起時,霍集占的兵也收章營去了。

此後接連兩天都是一個情形,白天雙方列陣鼓噪,千人馬隊統營襲擾,晚間戒備偷襲,兩軍營中都是燭油膏火通明徹亮,提鈴喝號不絕於耳,卻是徹夜平安。待第三日,兆惠已經猜測裏頭大有蹊蹺,因下令廖化清火速至馬光祖大營會議,安排兆章群仍舊虛與委蛇,自帶了一百餘騎飛馳至馬光祖營盤——相距也不過二十裏遠近——須臾也就到了。此時軍情急如星火,三人見麵不及款敘,立刻商討形勢。

“標下已經派人看過了。”馬光祖道,“他正麵的兵不足兩萬。我們到這裏他理應急戰,隻是玩老鼠戲貓,是等金雞堡送糧食來。他沒有糧,我軍火器又強,一戰敗了,立時就垮得潰不成軍。”廖化清笑道:“我覺得有點像兩個瞎子打三岔口,黑地裏摸,又要防又要打。他的糧道隻有一百多裏,我們是一千五百裏。對峙下去久了,隻有我們吃虧的。我看,幹脆把胡富貴和老營統都帶出來,先吃掉正麵這一股再說。”馬光祖搖頭,說道:“他有五萬多騎兵的呀……守城又用不著騎兵。其餘的兵到哪裏去了?會不會……會不會向阿媽河上遊運動,在娃娃河切斷我們糧道,再和我們正麵作戰……”

兆惠一聲不吭聽他們議論,霍集占向阿媽河運動,這一層他早就想到了。不過,那是七百多裏的路,還有沙漠,沒有足備糧草水囊,趕到娃娃河已是人困馬乏彈盡糧絕,怎麼作戰?但若敵人從東北方向南運動,從中路切斷三路大軍和黑水河老營聯絡,狙擊自己章援呢?這裏襲擾,已經試探出官軍火器強盛,會不會章頭避實就虛攻老營呢?……一霎時兆惠心裏動了無數念頭,卻笑道:“真有點《三岔口》的味道,摸黑打架。這個霍集占算得個角色,老謀深算!”他一笑即,又道,“現在最要緊的是要和昌吉海蘭察聯絡,通報軍情,讓他從勒勒河口出兵逼近金雞堡。那邊道路難走,隻用一路招搖造出聲勢,霍集占兩頭受敵,就不能放肆來攻我們。”說罷目視馬光祖,馬光祖道:“這件事標下來辦,精中選精分出三撥人。每撥一百人,都要能踢能咬能打熬的,打扮成厄魯特兵士模樣,趁夜向西北運動。這是讓人玩命的事,沒有重賞不行。”兆惠道:“每人照兩千兩賞。說明信送到就發銀子,不再參戰,領銀子章鄉享福去。想當官的再晉三級。”廖化清笑道:“送封軍報六十萬,這差使我也躍躍欲試!”馬光祖冷冷道:“有十個人能活著到海蘭察那裏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