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埃蒂並沒有睡著。她一直躺在繡花床罩下麵,盯著天花板。這個天花板非常有意思。阿瑞埃蒂的臥室是波德用兩個雪茄盒建造的,天花板上有幾個畫得十分漂亮的美女,她們穿著飄逸的薄紗衣,在藍天下吹奏長喇叭;她們的身下,有些羽毛般的棕櫚樹和蓋在廣場周圍的小白房。這真是一幅美景,上麵的一切都被燭光照得亮堂堂的。今天晚上,阿瑞埃蒂卻對它們視而不見。雪茄盒的木板很薄,阿瑞埃蒂直挺挺地躺在被子下,可以聽見忽高忽低的、不安的對話聲。她聽見他們提到自己的名字,還聽見霍米莉在大叫:"他們吃的是堅果和漿果!"不久,她又聽見一句揪心的呼喊:"我們怎麼辦?"

所以,當霍米莉來到她床邊時,她就乖乖地裹著被子,光著腳丫,沿著落滿灰塵的通道,走進溫暖的廚房,來到父母身邊。她坐在小凳上,縮成一團,雙手抱膝,身子微微顫抖,挨個打量父母的臉。

霍米莉走到她身邊,跪在地板上,伸出胳膊,攬住阿瑞埃蒂瘦削的肩膀。"阿瑞埃蒂,"她聲音低沉地說,"你知道樓上的事嗎?"

"什麼事呀?"阿瑞埃蒂問。"你知道那兩個巨人嗎?"

"知道,"阿瑞埃蒂說,"巨大的索菲姑婆和德賴弗太太。""對,"霍米莉說,"還有花園裏的克蘭普弗爾。"她把粗糙的手放在阿瑞埃蒂抱緊膝蓋的雙手上。"你知道亨德瑞利舅舅的事嗎?"

阿瑞埃蒂尋思了一會兒。"他出國了?"她說。"移民。"霍米莉糾正她。"他去了世界的另一頭,帶著盧皮舅媽和所有孩子們。他們住在一個獾洞裏——就在山楂樹籬笆下的土坡裏。現在你想一想,他幹嗎要這樣做呢?"

"噢。"阿瑞埃蒂說,臉上現出光彩。"為了去戶外……躺在太陽下麵……在草地上奔跑……像小鳥那樣在樹枝上打秋千……吸吮蜂蜜……"

"阿瑞埃蒂,不許胡說,"霍米莉嚴厲地大叫,"那是一種討厭的習慣!你的亨德瑞利舅舅有風濕病。他移民的原因是,"她接著說下去,加重了語氣。"他被'看見'了。"

"噢。"阿瑞埃蒂說。"1892年4月23日,在客廳的壁爐台上,他被羅莎·皮卡哈切特'看見'了。有那麼多地方好去……"她突然自言自語起來。

"噢。"阿瑞埃蒂說。"他為什麼偏偏要去客廳的壁爐台呢?我從沒聽人說過,也沒有人能夠說清楚。壁爐台上啥東西都沒有,你爸爸很肯定地告訴過我,不管站在地板上,還是抓住寫字台抽屜的鑰匙,側身站在抽屜把手上,都看不到壁爐台上麵。要是你爸爸進客廳,他就會先這麼做……"

"他們說,是為了一粒肝油丸。"波德插嘴。"你說什麼?"霍米莉問,大吃一驚。"為了給盧皮弄一粒肝油丸。"波德不耐煩地說。"有人造謠,"他接著說下去,"說客廳的壁爐台上有肝油丸……""噢,"霍米莉若有所思地說,"我從沒聽說過這個說法。

橫豎都一樣,"她大叫,"這種做法太愚蠢,太莽撞了。要想去壁爐台,隻能順著拉鈴索往下爬。他們說,她用雞毛撣子撣灰時掃到了他,他站在丘比特塑像的旁邊,紋絲不動,要是他沒打噴嚏,她也許根本不會看見他。你知道,她是新來的,不知道壁爐台上有哪些裝飾品。我們在廚房下麵聽到了她的尖叫。打那以後,除了桌椅之外,她不肯為他們打掃任何東西,尤其是那張虎皮地毯。"

"我幾乎從不去碰客廳,"波德說,"那裏的所有東西都井井有條,不管丟了什麼,一眼就能看見。隻有來了客人,才有可能在桌上或椅子邊上留點兒什麼東西,可是這十年或十二年裏從沒有過客人。我坐在這兒,坐在這把椅子上,就可以憑記憶說出客廳裏的每樣好東西,從窗邊的櫥櫃說到……"

"那個櫥櫃裏有好多東西,"霍米莉插嘴,"有些還是純銀的呢。他們在那裏放著一把純銀的小提琴,連琴弦什麼的都有,剛好適合咱們的阿瑞埃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