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站在那裏,紋絲不動。"現在別出聲。"他警告她。"不錯,洞口就在那裏,大座鍾底下!"他說這番話的時候,阿瑞埃蒂感覺緊張得透不過氣來,表麵上卻不動聲色。"要想上去,必須走過三個台階,"波德繼續說,"很陡,走路時要當心。走到大座鍾下麵,你就站在那兒,集中精力,注意我的一舉一動:要是平安無事,我就給你打個手勢。"

台階很高,還不太平坦,阿瑞埃蒂卻走得比波德更輕鬆。爬過參差不齊的洞口時,她突然瞥見一道熾熱刺眼的金光:

那是春天的陽光,照在大廳地麵的灰白色石板地上。她站直身體,這個情景從眼前消失,她隻能在頭頂的那個大鍾盒裏看到洞穴般的陰影,還有掛著的鍾錘的模糊輪廓。一種聲音震動著她周圍的黑暗空間,沉穩而富有規律,聽起來令人心安。她往頭頂看,看到鍾擺在高處活動,它在暗淡的光線裏微微閃亮,有節奏地來回擺動,顯得又矜持又小心。阿瑞埃蒂感到熱淚正在眼中滾動,心裏突然湧起一陣自豪感:她終於看到了大座鍾!他們的大座鍾……他們家的姓氏就來自它!它已經在那裏站立了兩百年,用它那低沉的聲音和耐心為他們看守家門,計算時間。

她看見,波德背對陽光,彎著腰站在雕花的拱門下麵。"注意我的一舉一動。"他這樣說過。所以,阿瑞埃蒂也彎下腰來。她看到大廳的石板地,它們被陽光鍍成金色,一直延伸到遠方;她看到地毯的邊緣,它們就像是閃亮的海洋上的五彩島嶼。在燦爛的陽光下,她看到敞開的前門——仿佛夢中的仙境入口。她看到青草,還有在晴空的襯托下搖擺的綠蕨葉。波德的眼睛飛快地掃來掃去。"等著我,"他小聲說,"注意觀察。"然後,他立刻跑開了,阿瑞埃蒂看著他匆匆跑過被陽光照亮的地板。

他跑得飛快,如同奔跑的老鼠或風中的枯葉。突然間,他在她眼裏顯得那麼"渺小"。可她告訴自己說,"他不渺小。他比媽媽還高半頭呢……"她看著他跑過栗色島嶼般的門墊,進入門邊的陰影。在那裏,他似乎消失了。

阿瑞埃蒂邊看邊等。四周靜悄悄的,隻聽到突然從大座鍾裏傳出的格格聲。這是一種摩擦出來的格格聲,它來自頭頂黑暗的空間。一陣金屬摩擦聲之後,大座鍾開始敲響。它敲出三個音符,聲音又沉著又圓潤。"愛信不信,"鍾聲似乎在這樣說,"這就是時間……"

陰暗的前門門楣附近突然有人活動,那是波德,手裏拿著袋子,站在門墊旁邊;門墊像他的膝蓋那麼高,好像橫在他麵前的栗色麥地。阿瑞埃蒂看見,他往大座鍾這邊看了看,然後舉起一隻手。

啊,她跑過石板地時,感覺它們暖洋洋的……令人開心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和手上……她的頭頂和四周全都空曠極了!最後,波德抓住她,把她抱住,拍拍她肩膀。"好啦,好啦……"他說,"歇口氣吧,乖女兒!"

阿瑞埃蒂喘息片刻,凝視四周。她看見聳立在陽光中的巨大椅子腿;她看見椅子的座位反麵在她頭頂展開,宛如天篷;她看見釘子、帶子和零碎的絲線;她看見層層峭壁般的樓梯,升向遠處,越來越高……她看見雕花的桌子腿和櫃子下的巨洞。大座鍾始終在寂靜中滴答作響,計算著分分秒秒,傳播一層又一層的安靜氣氛。

接下來,阿瑞埃蒂轉過臉,去看花園。她看到一條五彩石子鋪成的小路——每塊石子都有胡桃般大小,偶爾從石縫中間伸出一葉小草,迎著陽光,透明嫩綠。她看見,小路的遠處升起一個陡峭的綠土坡,上麵長著亂蓬蓬的樹籬;在樹籬外麵,她能看見幾棵果樹,樹上開著鮮豔的花朵。

"這個袋子給你,"波德用沙啞的聲音低語,"應該幹活了。"

阿瑞埃蒂乖乖地接過袋子,開始從門墊上拔毛,這些毛很堅硬,上麵落滿灰塵。波德幹得又快又有條理,每次拔下一小撮,立刻裝進袋子裏。"要是你必須突然逃跑,"他解釋說,"你可不想留下任何東西。"

"它很紮手,"阿瑞埃蒂說,"對不對?"她突然打了個噴嚏。

"我的手不怕紮,"波德說,"它們已經變硬了。"阿瑞埃蒂又打了個噴嚏。

"灰塵很多,是不是?"她說。波德挺起腰來。"別在打結的地方下手,"他看著她,說,"難怪它紮你的手呢。你瞧,應該這樣拔。"過了一會兒,他大聲說,"你別幹了!這是你第一次上來。你去那邊的台階上坐坐,瞧瞧門外的風景吧。"

"噢,不……"阿瑞埃蒂說。("如果我不幫忙,"她想,"他就再也不會帶我來了。")波德卻執意不讓她幫忙。

"我自己幹更好,"他說,"我可以挑選我需要的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因為做刷子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