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父與子(11)(3 / 3)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這晚也在想著她的客人。她喜歡巴紮羅夫——他不炫耀,看問題目光尖銳。在他身上見到了她以往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兒,而她又十分好奇。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格外古怪。她毫無成見,甚至不篤信宗教,遇到任何事都不退縮,但沒有一個確定的目標。她把很多事都看得徹徹底底,對很多事都有興趣,什麼也不能使她完全滿足;當然她也沒做這樣的指望。她愛鑽研,同時又對一切都不在乎,她的懷疑從未消失到讓她忘卻的程度,也從不曾發展到使她恐慌不安的地步。如果她不富有又不能自立的話,她或許會投身到鬥爭中去,會去感受什麼是激情……但是她活得非常舒適,雖然有時也會感到寂寞,就這樣日複一日地過著,清閑自在也少有激動的時刻。有時她眼前也會閃現出七彩飛虹,可當它們熄滅時,她可以休息,並不惋惜。她的幻想甚至超越了通常道德規範準許的界限;但即便此刻她的血仍然如平常一樣,在她那使人傾倒的亭亭玉立的身體裏靜靜地流淌。有時香浴後,她渾身都有一種暖融融、懶洋洋的感覺,她一想到生活的空虛、痛苦、艱難與醜惡……心中便湧起突如其來的勇氣,沸騰著崇高的渴望;可當過堂風從半掩的窗扉吹過來時,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就會全身縮成一團,發出抱怨,甚至要發脾氣,這時她隻希望一點:這厭惡的風兒別吹到她身上。

和一切沒真正嚐過戀愛滋味的女人一樣,她向往著什麼,連自己也不明白。實際上她什麼也沒向往過,雖然以為自己有許多憧憬。她簡直忍受不了過世的奧金佐夫(她嫁給他是另有所圖,否則即使她把他當個好人,也不見得會同意嫁他),於是便暗暗憎惡所有男人,認為他們都肮髒,粗笨,萎靡不振,衰弱得使人厭煩。有一次她在國外遇到一個年輕英俊的瑞典男子,有騎士般的麵容,寬闊的前額下是一雙誠摯的藍眼睛;他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這也沒妨礙她回到俄國。

“這醫生是個怪人!”她想著,躺在自己華麗的床上,枕著鑲花邊的枕頭,蓋著薄薄的絲被……安娜·謝爾蓋耶夫娜繼承了父親愛奢華的部分習氣。她非常愛她那既浪蕩又善良的父親,他也十分寵愛她,慈愛地和她開玩笑,把她當作朋友,他特別信賴她,事事和她商議。她簡直都想不起母親了。

“這醫生很怪!”她又自言自語。她伸個懶腰,笑一笑,將手放到腦後,隨後眼睛快速地瀏覽了一兩頁無聊的法國小說,便丟下書,進入了夢鄉,潔淨馨香的睡衣裹著她潔淨、冷冷的身軀。

第二天早晨早飯一過,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就和巴紮羅夫一塊去采集植物,直到午餐前才回來;阿爾卡季哪兒也沒去,和卡佳一起待了約個把小時。有她在跟前,他並不感覺單調乏味,她主動將昨天的奏鳴曲又彈了一遍;可當奧金佐娃回來後,他最終見到她時——他的心又縮緊了……她步履蹣跚地朝花園走來;臉色通紅,圓草帽下的雙眼比往常更亮。她用手指轉著野花細細的莖,薄薄的短鬥篷滑到了她的肘部,草帽上寬寬的灰絲帶飄到胸前。巴紮羅夫跟在後麵,跟平常一樣既自信又隨意,他滿臉的歡喜甚至有幾分親熱,但阿爾卡季並不喜歡。巴紮羅夫從牙縫裏說了聲:“你好!”就向自己的房間走去,而奧金佐娃心不在焉地和阿爾卡季握了握手,也從他旁邊走開了。

“你好!”阿爾卡季想……“莫非我們今兒還沒見過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