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阿爾卡季說他和巴紮羅夫一同離開時,奧金佐娃並沒表示出很吃驚,倒是顯得心不在焉,有些疲倦。卡佳鄭重地望著他一語不發,老公爵小姐卻高興地在自己披肩下麵畫十字,這些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不過西特尼科夫可慌張透了。他剛穿了身漂亮考究的新裝(這次不是斯拉夫派服裝)來吃早點;昨日派去伺候他的仆人見他帶了那麼多襯衣,確實很是吃驚,可朋友們卻拋下他突然要走了!他如同被趕到林邊的兔子一樣跑來跑去,最後突然驚慌失措地對女主人哀聲道,他也要走。奧金佐娃並沒挽留。
“我的馬車非常舒適,”這個不幸的小夥子轉向阿爾卡季道,“我可以帶您,葉夫根尼·瓦西裏伊奇可乘您的四輪敞篷車走,這樣可能更方便些。”
“謝謝,但是您並不順路,而且到我那兒還遠著呢。”
“沒關係,沒關係;我時間多的是。況且我去那個方向還有事要辦。”
“包稅的事?”阿爾卡季以蔑視的口氣問。
西特尼科夫已陷入絕望,一反常態地連笑都沒笑一下。
“我向您保證,我的馬車十分舒適……”他嘟噥著,“都有座位。”
“別拒絕麥歇西特尼科夫讓他不痛快吧。”安娜·謝爾蓋耶夫娜說。
阿爾卡季看了她一眼,深深地低下了頭。
早餐後客人們該出發了。跟巴紮羅夫告別時,奧金佐娃向他伸出手說:
“我們還會再見的,是吧?”
“聽候您的吩咐。”巴紮羅夫答。
“那麼我們還要再見麵。”
阿爾卡季第一個走下台階,他跳上西特尼科夫的馬車。管事恭恭敬敬地扶著他,但他恨不能揍他一頓或痛哭一場。巴紮羅夫也上了四輪敞篷車。到了霍赫洛夫斯基新村,待旅店掌櫃費多特套好馬,阿爾卡季帶著往常的微笑,走近四輪敞篷車,朝巴紮羅夫說:
“葉夫根尼,帶上我吧,我想到你家去。”
“坐吧。”巴紮羅夫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西特尼科夫正圍著他的馬車輪子走來走去,用力吹著口哨,聽到這些話,他隻能咧開大嘴看著阿爾卡季靜靜地從馬車上取下自己的東西,坐到巴紮羅夫旁邊,朝原來的旅伴彬彬有禮地點點頭,叫道,“走吧!”車輪轆轆轉著,不久就從視線中消失了……西特尼科夫隻好窘迫地瞧著自己的車夫發愣,車夫正在用鞭子玩著拉邊套馬的尾巴。西特尼科夫跳上自己的馬車,朝兩個過路的農夫大吼一聲:“戴上帽子,傻瓜!”便向城裏駛去,到了城裏已非常晚了,第二天在庫克申娜家中他大罵那兩個“討厭、放肆的家夥”。
坐在駛向巴紮羅夫家的敞篷馬車上,阿爾卡季緊緊地握著巴紮羅夫的手,好久沒說話。巴紮羅夫似乎明白了他的握手和緘默,並且特別珍視。昨晚他整夜沒睡也沒抽煙,並且這幾天來都幾乎沒吃什麼東西。他把手低低拉到前額的製帽下,他消瘦的側影顯得更陰沉,線條更嶙峋。
“唔,老弟,”他最終開口道,“給我支雪茄……再看看,我舌頭可能發黃吧?”
“發黃。”阿爾卡季答。
“唉,雪茄也沒味兒了——機器散架了。”
“你最近的確變了。”阿爾卡季道。
“沒事!會好的。隻有一件事令我心煩——我母親心腸太好,假如你不把肚子撐得圓圓的,一天不吃下十頓,她就要操心傷神。父親還好,他見多識廣。不,不能再抽了。”說著便把雪茄扔到道邊塵土中。
“離你家的田莊還有二十五裏吧?”阿爾卡季問。
“二十五裏。你還是問問這個智者吧。”
他指著坐在車夫位置的農民說,這是費多特雇的人。
但這個智者卻回答說,“誰知道呢?——這兒的距離又沒量過”。接著他低聲罵著那匹轅馬“腦袋像是在尥蹶子”,也就是說它搖頭晃腦。
“是,是,”巴紮羅夫道,“這是給你的教訓,我年輕的朋友,這對你是個有啟迪的例子。鬼才知道,這是什麼胡謅!每人都懸在一根線上,他下麵每分鍾都可能張開一個深淵,但他仍然自找麻煩,攪亂自己的生活。”
“你指的是什麼?”阿爾卡季問。
“什麼也不指,說白了吧,咱倆表現都十分蠢。有什麼可說的!我在實習時就發現:誰惱恨自己的疼痛,他就一準能戰勝它。”
“我沒全弄明白你的話,”阿爾卡季道,“你似乎沒什麼可抱怨的。”
“既然你沒全弄明白,那麼我來告訴你:我認為,寧肯在馬路上敲石頭,也比叫女人管住哪怕一根小指尖強。這都是……”巴紮羅夫幾乎又說出自己慣用的詞“浪漫主義”,但還是忍住了,說,“胡謅。你現在不信我的,但我要對你說:我們已落到了女人堆裏,感覺特別快活,可要拋開它,就猶如在熱天衝涼水一樣。男人是沒空幹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的;西班牙的俗話說得好,男人應該凶狠。喂,你,”他轉向車夫問:“你這個聰明人,有老婆吧?”